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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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候选的有五个人, 林大井赫然在列。</p>

他本来不想上来的，但想到这几个月里麦苗的长势情况，他觉得或许自己当上庄头, 能为殿下做更多的事。</p>

经过观察比较, 试验田和普通田的区别显而易见。</p>

不说林大井, 就是其余庄户都能瞧出不同。</p>

投票结果，林大井众望所归。</p>

一是因为他确实老实憨厚, 为人正派；二是他不断学习, 如今识了不少字，在庄户们心中威望渐高；三是他受殿下看重, 殿下看重的人，庄户们自然看重。</p>

林大井就这样荣升为新任庄头。</p>

他激动地红了脸，对魏思道：“阿纸先生，小人有今日，还多亏了您的教导啊。”</p>

他跟着阿纸习字，又在阿纸的指导下将记录写得工整又清晰。</p>

若是没有阿纸, 他肯定两眼抓瞎, 办不好殿下交待的事。</p>

因此, 他素来尊称阿纸为“先生”。</p>

魏思眉眼带笑，素来清淡的面容竟也生出光辉。</p>

他郑重道：“殿下给我改名了, 我以后姓魏名思, 不叫阿纸了！”</p>

林大井一愣，连忙恭喜, 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感慨万千道：“魏先生这是得殿下看重了，真好！”</p>

魏思抿唇一笑，语重心长道：“殿下在田庄付出这么多心血, 如今你是庄头，务必为殿下分忧解难。”</p>

林大井点点头，“小人谨记。”</p>

选完庄头，魏思又来到流民聚集地。</p>

流民没有房屋住，只能幕天席地。</p>

所幸如今暮春时节，天气不算寒凉，他们大多在路上熬过了冬日，根本不惧春夜寒凉。</p>

流民中也有巧手，寻庄户借了斧子等工具，上山自己砍木头搭棚子。</p>

魏思过去的时候，徐胜正光着膀子锯木。</p>

见到魏思，他立刻扔下手中活计，忐忑问：“阿纸大人，您见过殿下了？”</p>

魏思又郑重提醒：“殿下为我改名了，我现在叫魏思。”</p>

徐胜怔愣一下，忙道喜，趁着魏思心情好，小心翼翼问：“不知殿下如何说的？”</p>

魏思浅笑打量他。</p>

“之前胆子不还挺大，敢拿锄头杀那恶首，难不成殿下比那恶首还可怕？”</p>

“魏大人可别开这种玩笑，小人是敬仰殿下，唯恐殿下厌弃我等。”徐胜可怜巴巴道。</p>

两人说话时，其余流民也围拢过来。</p>

魏思朗声道：“殿下说造纸坊要招工，大家都可以去做活。不过咱造纸坊用的是新法子，为免法子外泄，你们需要签卖身契，不愿签卖身契的，不能进造纸坊，只能做些杂活。”</p>

流民嗡然一片，议论纷纷。</p>

徐胜问：“签卖身契如何？做杂活又如何？”</p>

魏思解释道：“若是只做杂活，每月工钱同寻常劳力无异；若是签了卖身契，不仅能吃饱穿暖，殿下还会为你们盖新房子，节假日会发福利，若是生病可以请假看大夫等等。”</p>

他认真交待完，道：“殿下素来仁厚，不会亏待你们的。有一技之长的，可以选择去造纸坊，也可以选择不去，殿下会另外安排你们做事。”</p>

他当初登记时，已将每人的情况记录在案，一些特别的都记在了脑子里。</p>

“徐胜，你之前说你会打铁，可对？”</p>

徐胜点点头。</p>

其余同乡人也附和：“阿胜他爹他爷都是打铁的，他从小就会，打得可好哩。”</p>

魏思道：“殿下准备招收铁匠，你若想继续打铁，可以不去造纸坊。”</p>

徐盛问：“打铁要不要签卖身契？”</p>

“要。”</p>

魏思安抚众人，“你们不用担心，殿下说了，卖身契先只签五年，五年后你们自行选择。”</p>

依他看，殿下还是太仁慈了，五年的时间真的不长。</p>

流民们尚未意识到，只有签了契的，才更有可能接触到核心事务，才更有可能得殿下重用。</p>

若非他和二笔、三墨、阿砚都是殿下的奴，殿下也不会如此培养信重他们。</p>

是跟着殿下有前途，还是自生自灭有前途，根本不用想。</p>

徐胜脑中交战不止。</p>

他不想为奴，可又不甘于平庸。</p>

可惜世道已经乱了，他已经回不去了！</p>

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田庄。</p>

他看到地里茁壮成长的麦秧，听到学堂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闻到医馆偶尔飘来的药香，实在无法想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田庄。</p>

他羡慕庄户们安逸平静的生活。</p>

魏思见众人沉默，便道：“给你们一晚上工夫做决定，明日一早我来登记。”</p>

日落月升，田庄静谧安宁。</p>

楼喻召来霍延和杨广怀，在屋中与二人商谋。</p>

“杨先生，汪大勇等人路遇起义军，你如何看？”</p>

杨广怀老神在在：“民不聊生，揭竿而起，乱世之象。”</p>

“庆州将如何？”楼喻再问。</p>

杨广怀叹息一声，“殿下，如今之计，唯有招兵买马，加大守备，方可乱中求生。”</p>

他觉得楼喻心里门儿清，只是非要借他之口讲出来而已。</p>

这让他很没有成就感。</p>

楼喻又道：“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兵从何来？武器又从何来？”</p>

“殿下已有对策，何必问我？”杨广怀无奈摇首。</p>

楼喻不禁笑了，“先生误会我了，我确实是在问策。”</p>

他道：“我可以广招流民入伍，可前来庆州府的流民只是少数；我也可以招募铁匠为我炼铁，可庆州铁矿稀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p>

盐铁官营，不是说着玩玩的。</p>

制造军备，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倘若庆州府内有矿山，楼喻根本不用愁，若没有，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从其它地方买过来。</p>

霍延忽然道：“阳乌山有。”</p>

杨广怀挑眉笑了下。</p>

“当真？”楼喻目露喜色，又冷静下来问，“如果阳乌山真有铁矿，为什么朝廷没有派人接手，反而让一群山匪占据？”</p>

霍延道：“当地山匪横行，吉、庆两州都不愿管，朝廷并不知当地有铁。”</p>

“那你又如何知晓？”</p>

霍延目光沉静，“有位叔叔识得铁矿。”</p>

楼喻了然，“是汪大勇他们告诉你的。”</p>

“嗯。”</p>

楼喻摸摸下巴，“若我想要铁矿，岂非要与那帮山匪对上？”</p>

杨广怀道：“阳乌山易守难攻，山匪占据多年，不仅熟悉地形，还设了不少陷阱，若是正面对上，恐怕讨不了好。”</p>

这可就难办了。</p>

楼喻皱眉问霍延：“可知阳乌山有多少山匪？”</p>

“不少于两千人。”</p>

楼喻有些头疼。</p>

他目前手里也就四千兵力，武器装备也跟不上，若是直接去捅山匪老窝，铁定会全军覆没。</p>

可是没有铁矿，制不出兵器，庆州更加寸步难行。</p>

目前看来，拿下无人监管的阳乌山，是获取铁矿最方便最保险的法子。</p>

他眼巴巴看着霍延与杨广怀，希望两人能够给他良策。</p>

霍延开口：“可以火攻，但难免残忍，且山火不易灭。”</p>

一听就是简单粗暴的干法。</p>

杨广怀道：“可以渗透内部，里应外合。”</p>

这是走迂回路线。</p>

楼喻想了想，道：“如果将他们都引下山呢？”</p>

霍延和杨广怀灼灼看向他。</p>

“我说错了吗？”楼喻微微一笑，以解尴尬。</p>

杨广怀颔首赞道：“此法可行，只是如何引他们下山？”</p>

霍延接道：“利诱？”</p>

“如今世道，什么才能引诱山匪不计后果倾巢而出？”楼喻眯起双眼思考。</p>

“粮食。”霍延道。</p>

杨广怀附和：“若是有大批粮食经过，山匪必生抢夺之心。”</p>

“即便如此，山匪熟悉地形，可以设伏，咱们四千人并不一定能招架住两千人。”楼喻叹气。</p>

更何况，就算去剿匪，也不可能带上所有兵力，毕竟庆州府还需兵力坐镇，以防郭濂等人闹出幺蛾子。</p>

杨广怀淡淡道：“可以借兵。”</p>

“借兵？”楼喻有些不解，“去哪借？”</p>

霍延目光微凛，“先生是指吉州边军？”</p>

“不错，”杨广怀神色笃定，“吉州去岁雪灾，不仅百姓流离失所，就连边军也只是在苦苦支撑。”</p>

楼喻眼睛一亮，“你是说，如今边军缺粮，朝廷又不管，若是咱们以送粮名义前往吉州，并让吉州派兵来护，如此便可借力打力？”</p>

见他目露喜色，杨广怀终于生出几分成就感，否则总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实在汗颜。</p>

霍延颔首，“此计可行，一箭双雕。”</p>

一是能缓解庆州兵力紧缺的困境，从而压制山匪取得阳乌山的控制权。</p>

二是能解边军燃眉之急，增强守军力量，从而守住大盛第一道门户，为庆州提供一个更加安稳的发展环境。</p>

楼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咱们再仔细研究一下整个计划。”</p>

首先得派人与吉州边军将领互通消息，保证吉州军队会出现在适当的时机。</p>

其次得备好粮食，选出一千兵护送粮食，同去剿匪。</p>

最后要确定由谁来带兵。</p>

真的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楼喻现在手里只有四千兵，太少太少了！</p>

他心中焦虑，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今晚到此为止，明日回城后，叫上李树他们，再商对策。”</p>

杨广怀翩然离去，霍延走到门口却又驻足。</p>

楼喻问：“还有事？”</p>

霍延定定看他一眼，“没有。”</p>

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p>

到住处时，霍煊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霍琼却还等着他。</p>

昏黄灯光下，霍延素来冷冽的面容，隐隐生出几分温柔。</p>

他问霍琼：“怎么不去睡？”</p>

霍琼捧着医书，努力睁开眼睛，“小叔明日又得回城，我怕睡着就又见不着了。”</p>

想到方才的剿匪计划，霍延目露歉意：“或许明日回城，我又要很长时间来不了田庄了。”</p>

他直觉此次剿匪，楼喻即便不让他领兵，也一定会让他参与。</p>

霍琼不舍：“很长是多长？”</p>

“我也不知道。”霍延摸摸她发髻，“去睡吧。”</p>

翌日，楼喻领霍延、杨广怀早早来到城中，召冯三墨、李树二人共同商议剿匪一事。</p>

“三墨，与边军守将联络一事，交予你去办。”</p>

冯三墨：“遵令！”</p>

“一旦程达同意合作，咱们的一千运粮队即刻出发。霍延，李树，此次由你二人带兵前往，务必剿清阳乌山匪患！”</p>

霍延建议道：“汪叔他们在阳乌山待过一段日子，对阳乌山地形熟悉，不如让他们同去？”</p>

阳乌山不是只有一座山，那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头，统称“阳乌山”。</p>

土匪也不是只有一拨，楼喻他们昨晚讨论的是势力最大的一窝，只要大势力被灭，其余小山头不足为患。</p>

汪大勇他们当时只占据了一个小山头，但从军多年的习惯，让他们将阳乌山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摸了个遍。</p>

若带上他们同行，确实会方便很多。</p>

楼喻颔首同意：“就依你所言。若是此行顺利，参与剿匪者皆有重赏。”</p>

李树第一次要出征，虽然只是剿匪，但还是很兴奋。</p>

他憨脸发光道：“殿下，城防怎么办？”</p>

楼喻问：“你认为该如何？”</p>

李树想了想，挠腮回：“不如让何大舟接手城防，他有经验。”</p>

“不必，”楼喻否决他的建议，“府兵中有无表现优异的？若是有，可以提拔上来。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府兵统领？”</p>

李树双目放光：“殿下，我回去就挑个好苗子！”</p>

府兵营每次评比成绩都记录在案，李树心里很清楚，也有自己欣赏的人才，但面子工作还得做一做，不能直接当场指名道姓。</p>

楼喻道：“届时让何大舟为辅。”</p>

确实也不能一直让何大舟坐冷板凳，打压太过，未免让人心寒，得给点希望才行。</p>

李树高高兴兴应下。</p>

“诸位若有其它建议，皆可道来。”楼喻环视几人。</p>

霍延有家学渊源，最有行军经验，道：“剿匪或有伤亡，需军医随行。”</p>

“这该怎么办？”李树有点茫然，“咱没有军医啊。”</p>

就算招募也不行。</p>

谁愿意放弃安逸日子，去刀光剑影的战场上？</p>

楼喻道：“我去问陈川柏。”</p>

李树：“他老人家年纪太大了，经不起折腾。”</p>

“他的丁香堂总能抽调几个大夫。”</p>

“他要是不愿意呢？”</p>

没人是傻子。</p>

楼喻沉默片刻，为难道：“那就只能骗一个是一个了。”</p>

骗？如何骗？</p>

田庄医馆里，陈川柏上完课，走到院外松松筋骨，听到几个小少年在嘀咕。</p>

好像是杨夫子的学生在说悄悄话。</p>

他本不欲多听，却听其中一少年道：“要是蛮人打过来可怎么办？”</p>

“应该不会吧？吉州还有边军镇守。”</p>

“可是边军都快吃不上饭了，不吃饭能打仗吗？”</p>

“夫子不是说，殿下要给边军送粮吗？”</p>

“可是送粮要经过阳乌山，咱们来庆州路过那里，有很多山匪，殿下送那么多粮过去，要是被山匪抢了怎么办？”</p>

“咱们有兵，可以顺便剿匪。”</p>

“剿匪很有可能会受伤，受了伤不能及时医治，粮食就不能及时送到边关，边军就没力气守城，到最后，还是会被蛮人攻破。”</p>

几个小少年愁眉苦脸，幽幽叹气，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p>

陈川柏皱着眉回到医馆，坐在桌案旁也开始连连叹气。</p>

他的孙子陈玄参关切问：“爷爷因何事烦忧？”</p>

陈川柏将方才的事说给他听，末了愁容满面：“边军无粮，朝廷却不管。殿下派人送粮，还要担心山匪劫掠。若是送粮队真的受伤，又不能及时医治，那可就不得了了。”</p>

“爷爷，”陈玄参目光沉静，“您忘了咱家是做什么的？”</p>

“你……”</p>

少年眉目俊朗，神情坚定：“爷爷，孙儿也想出一份力。”</p>

陈川柏心中一震。</p>

他这孙子从小就有学医天赋，如今继承他的衣钵，已能独立看诊。</p>

陈川柏信任他的医术，却不忍他长途跋涉，经历刀光剑影。</p>

“爷爷，医者悬壶济世。殿下派人送粮，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运粮的战士需要咱们。”</p>

陈玄参尚且年少，自有一腔热血。若是人人都退缩，人人都害怕，那大盛早晚会被异族占领。</p>

陈川柏摇摇头，“你不用去，我去。”</p>

他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就算遇上危险，也没什么大不了。</p>

祖孙二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愿对方涉险，最后闹得医馆学徒们都知道了。</p>

于是，年少热血的学徒们也加入进去。</p>

陈川柏不由吼道：“你们去添什么乱！”</p>

“师父，我们可以帮忙打下手，可以积累经验！”</p>

庄子上又不是天天有人生病，就算生病也只是小病小痛，除去上次流匪攻庄，他们就没怎么给人看过病治过伤。</p>

但凡有点追求的，都希望自己能救更多的伤者。</p>

当然，他们不是诅咒别人受伤，只是运粮队恰好需要他们。</p>

没有伤亡更好！</p>

事情闹大，传到林大井耳中，林大井觉得这事儿棘手，又去问魏思。</p>

魏思听明白前因后果，心里已经有底，直接禀告楼喻。</p>

楼喻笑眯眯道：“想参与的都可以报名，届时再进行筛选。”</p>

消息传回医馆，陈家祖孙、霍琼、其余一些学徒，争相报上大名。</p>

楼喻拿过名单，递给霍延：“军医有了。”</p>

霍延低首一瞧，看见“霍琼”两个字，眼底隐露忧色。</p>

他问楼喻：“殿下打算如何挑选？”</p>

楼喻秉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各凭本事。”</p>

霍延捏着名单，欲言又止。</p>

楼喻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话有些事需要霍延自己开口，而非他问。</p>

“我去交待魏思，让他安排一次考核。”</p>

楼喻在现代跟当医生的亲戚请教过，学会了一些急救措施。</p>

此前闲暇时，他已经教给了陈川柏。</p>

这些急救知识都很实用，而战场上就需要实用的。</p>

陈川柏学过之后，也会到城中医馆为患者看病，经过多番试验之后，确实摸索出一些经验，他再将这些经验传授给医馆学徒。</p>

这些学徒都是日后军医组的预备役。</p>

这次剿匪，楼喻希望可以让他们近距离感受小规模战争，锻炼他们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能力。</p>

虽然学徒们年纪尚小，但真要论年少，霍延也才十五岁，杨继安也才十一岁。</p>

而且，若是吉州边军将领程达愿意派兵前来，运粮队应该不会陷入危险境地。</p>

天人交战后，霍延终究还是开口：“殿下，学徒们年纪尚小，运粮队行军路远，恐有不便。”</p>

楼喻直白道：“你是担心霍琼吧？”</p>

霍延沉默须臾，颔首：“我的确担心她。”</p>

他为此深感愧疚。</p>

楼喻沉吟道：“若学徒不适合，咱们只能从城中医馆招募适龄大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