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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大人小跑着过来,俯身作揖：“少将军，一切已经备妥，二位小姐准备何时开始？”

宋棠棠踮了踮脚,越过江湛的肩去看周紫音，这位方才还像只开屏孔雀似的周小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走着。她冷不丁听到关大人这句话,面上“唰”地一下又褪了一层血色。

宋棠棠想笑，又捂住嘴,于是星点笑意就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来。

周紫音原本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儿，她面上不显,照旧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但心跳却一声重过一声。那宋二小姐确实撑得住这“草包美人”的花名,一出《新雪》难听得让人望尘莫及,她说是要比试骑射，左右不过是想灭一灭自己的威风，好博一些名声回来。可宋相一介文臣,又缘何会让自己的女儿的习武？宋棠棠说不定是一时兴起,等到真的端起那沉甸甸的弓箭,定是叫她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装出来的好整以暇不攻自破。

她这样不停地安慰自己,刚要成效地舒缓一口气，抬眼就见那肤白玉雪跟个雪团子似的二小姐在少将军肩上撑了一撑,蹬着马鞍一气呵成地跃上了马。

那动作行云流水堪称优雅贵气,蒲苇花的裙摆一片片接连绽开，她唇色如春,面色含笑，一双明瞳杏眼华光潋滟，远山黛眉意气飞扬,她傲立于马上，与身后的碧蓝之色蔚然成景。

她上马的动作娴熟的就像是她拨弄琴弦的姿势，周紫音麻木地回头望向观礼看台，公子少爷看直了眼，贵女小姐也难掩惊羡。

看来，宋二小姐出言比试骑射，当真不是胡言乱语，而是早有预备，以牙还牙。

太阳沉进了缥缈的浮云，武场上霎时被一片阴凉覆盖。少女发上红的花，白的裙，与她身下的枣红骏马自成难以磨灭的美景风华。

她怔怔然地想，这一日过后，想必京中再谈论起宋二小姐，再也不是那嗤之以鼻的语气和揶揄戏弄的目光了。

*

江湛微抬着下颚看她，柔光剪出两人贴合的身影，古灵精怪的二小姐冲他得意洋洋地挑挑眉，像是等待夸奖的三岁孩童。

“我厉害吧？”

江湛扶着拴马的缰绳，眉目舒朗的点头：“厉害。你这......也是你府里那位大人教你的？”

“你说陆先生？”宋棠棠歪了歪头，犬齿咬着下唇，笑意狡黠：“对，都是他教我的。”

少女稳稳当当地握着缰绳，空出一只手拢了一下探出云层的金灿阳光。她俯下腰身，玲珑腰带束着一节纤细而不盈一握的款款柳肢，她一点也不惧怕这匹她高头大马，反而是五指合拢，自上而下捋顺那烈烈如明火的鬃毛，笑音银铃叮铃，那马儿登时乖觉，侧着马鼻蹭了蹭宋棠棠的手心。

“好孩子。”她轻轻地拍了拍身下的马：“憋坏了吧，一会儿让你好好的跑起来。”

那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四个蹄子原地欢快地踏起来。

宋云烟立在一旁，温缓地嘱咐应寒要看好宋棠棠，然后又和关大人确认了几句，她心口哽着一些疑云，层层叠叠的阳光如泼墨挥毫在马背上肆意张扬、意气风发的小姑娘身上，宋云烟心生一股莫名的不安，她望着妹妹，咬字略重：“棠棠。万事莫逞强，你要小心些。”

“大姐放心。”她脆生生娇俏俏地保证道，小侯爷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纨绔模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宋云烟，宋棠棠冲着顾重渊抬抬手：“小侯爷，一会儿我大姐就拜托你照看啦！”

顾重渊从善如流地应道：“绝对不负二小姐的嘱托。”

宋云烟好笑又好气地摇摇头，触及顾重渊时，她忽地偏过头，笑意转瞬即止，她面上恢复不露轻松的凝重，紧了紧手中的帕子，低声对霜降耳语道：“不知为何......我这心总是静不下来，唯恐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霜降听完，正色道：“小姐与二小姐血脉相连，我记得二小姐幼时跌落水塘，小姐也是这般心神难安。小姐先别慌，我一会儿去和应护卫说一说，让他好生寸步不离地保护二小姐。”

宋云烟蹙着的眉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指节摁住，极快地掠平她的眉心，顾重渊挡着众人的视线，嘴角微微勾着笑：“美人皱眉，也是赏心悦目。只是皱得这般紧......倒是叫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宋云烟避开，眉间却像是被星火燎了原，不自觉地滚上几缕燥意：“小侯爷自重。莫要拿你那一套面对百花楼姑娘家的花言巧语来对我。”

“行。”顾重渊闲庭信步地撤开，笑意不减半分：“都听宋小姐的。”

霜降和应寒说完后，他依旧是一副只可远观不可近瞻面无表情的高冷模样，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而后退到宋棠棠的三尺之内，这个角度足以让他在任何变故突起的第一瞬间抢占保护宋棠棠的先机。

少年抱剑而立，佁然不动。他只专注地看着眼前一尺三寸，对周遭流连在他身上的爱慕之情视若无物。

朝阳公主就坐在观礼台的中央，他微抬起眼，两人目光在瞬息间一撞，朝阳打了个哆嗦，想起那日被少将军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恐惧，当即若无其事地调开眼光。

应寒漠然的侧首，挺直的鼻梁和抿着的唇拉出一条割据了他左右脸的阴影，而藏匿在众人无法窥见的那一面下，少年从来都是紧紧绷着的唇角正微妙缓慢地挑起。

话说前段时日公主殿下给二小姐送来了一只......鸡。宋棠棠因为喝药而忌口油腻，只悄悄地拔了一只鸡腿过一过嘴瘾。

因着是朝阳公主送来的，谷雨立夏不敢随意处置了，只好留在小厨房内，等着小姐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去热一热。

宋棠棠就是在这时发觉应寒可能脑子有点不对劲。

当宋棠棠出门时，应寒就倚在屋檐下。当宋棠棠绕过回廊时，应寒就站在回廊尽头。当宋棠棠去找陆先生回来时......毫不意外，她又看见行走的人形冰箱应寒。

“你干嘛？”她双手环胸，嫌弃地上瞧下睨，语气嫌弃：“你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以启齿？平时都恨不得离我万米远，今日都是活成背后灵了？”

应寒崩了一下唇角，月色清辉下少年好看得不像话，他只用一条白绸带扎着发，黑色短打融进夜色，又被清冷的月光很好地勾勒出清瘦却紧实的腰线和颀长的身形。

他平时不怎么开口，一开口也是言简意赅，能用一个字应付宋棠棠就绝对不会再说第二个字。

应寒默默退了一步，以免一会儿她嘲讽的笑声会吵到自己的耳朵：“二小姐，属下饿了。”

宋棠棠：“？！”

宋棠棠眯着眼盯着他的下唇，一字一字的数：“二小姐，属下饿了......”

她大约用了一分钟来消化这七个字，她正掰到第七根手指，诧异地睁圆了湿漉漉的小鹿眼，满脸都写满了难以置信：“你问我来要吃的？我宋府是苛待你了还是怎么着？！”

憋不出话更憋不出谎话的应寒木了许久，才慢慢道：“......没有。”

“那你饿了？饿了？”宋棠棠陡然拔高音调，就差要跳脚：“我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结果你呢？你转头就把我给你加的餐都喂了小黑！你别以为你买通谷雨和立夏我就不知道这事儿！小黑都圆的钻不进狗洞了！我跟你还没算账，你倒是眼巴巴的跑过来挨骂了？”

“......”应寒心想放弃好了，他一张脸冻天冻地，薄冷的月光晕在他紧紧抿着的唇角，宋棠棠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小姑娘无奈地摆摆手，气得牙痒痒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公主送来的那半只鸡给你。先说好了，你可不许拿去喂小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