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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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主要的是，自己还拿这俩人没办法，一个是他亲爹，另一个是流氓。</p>

虽然表面上是孟时事事求着自己，又是借钱，又是借人，但陆成康清楚，就算没有自己，孟时一样能玩，甚至能玩的更脱，更奔放。</p>

一部电影立项，作为导演，出发点无外乎两种，一、为钱，二、为了梦，为名。</p>

可孟时既不为钱也没什么梦，办事只看自己的喜好，这种人眼里没有所谓的“规则、潜规则”，别人很难拿捏他什么。</p>

加上秦轻雪这么一个极度渴望证明自己的人，在后面支持他，让人很难预测他会干出什么事。</p>

孟时对于叶上末对苏然的隐藏，以及《空禅》的整体立意，态度是毫不掩饰的不屑。</p>

为了拽住他，让他不至于脑子一热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陆成康只能让自己深度参与到《悟空》这个项目里来，充当他和叶上末之间的缓冲和底线。</p>

他能感觉到孟时也是这么个想法。</p>

不然以他对《哑巴》的嫌弃，不会特意跑到剧组“学习”。</p>

要论对剧组的调度指挥，轻雪传媒拍过两部很成功的古装战争戏，还怕找不人教他？</p>

只是对于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罢了。</p>

“行了行了，你跟老爷子闹矛盾别折腾我。”陆成康无奈的摆手，“你在这边跟我阴阳怪气没用，想回去吃饭，去找妮子给你求情，老爷子就疼她，吃过他做的韩式炸鸡没有？为了妮子学的。”</p>

孟时一听这炸鸡皱了皱鼻子，“好家伙，那味道就离谱，齁甜，我说鲁菜怎么做出那种味。”</p>

他吐槽了一句炸鸡后，“知道陆佳管用，你为什么不早说！”</p>

“你属狗的是吧，逮住人就咬。”</p>

如果可以通过视频打人，陆成康真想给这货一拳。</p>

曾柔很想说，狗干不过他，他追着狗跑。</p>

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两人什么关系了，总之看起来好像关系挺好？</p>

陆成康看了眼时间，觉的心累，对于楚如说，“你在剧本上有什么不明白问他吧。”</p>

于楚如对猜测孟时和陆成康的关系没什么兴趣，马上把自己做的笔记拿出来摊开，刚要说话，又停住，看曾柔。</p>

孟时说，“没事。”</p>

于楚如松了口气，指着摘抄出来的剧本内容，说，“这三段我想不明白。”</p>

孟时接过来她做的笔记，扫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用不同颜色的笔写满了字。</p>

他把笔记合上，指了指屏幕里的陆成康，“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p>

于楚如不好意思的对陆成康笑，“我想问，这是大闹天宫还是真假美猴王，或者说两者都是，你做了改编？紫霞、阿瑶这两个角色在原著中是没有的，她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她们对孙悟空的感情是爱情吗？孙悟空谈情说爱，是不是有些不合适。”</p>

好家伙，这一连串的。</p>

好在孟时对她的问题里，其中几个算是有预料，问，“有笔吗？”</p>

“要什么颜色的？”</p>

于楚如低头在包里翻找。</p>

“额，黑色和红色吧。”</p>

孟时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出门包里放着一把笔的。</p>

他接过于楚如递过来的笔，把笔记翻到空白页，撕下来一张，放在封面上，又把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调整到陆成康能看见纸的角度，说，“我们先把原著，还有这份剧本放一边，先说两个概念。”</p>

孟时用黑笔在白纸的正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又在圆里用红笔画了一个方形。</p>

方形的四个角都顶着圆的线，在方形之外，形成了四个扁扁的，面积很小的半圆，就像一个孔被放到最大的铜钱。</p>

他指着圆说，“这是整个世界。”</p>

又指里面的方形，“这是规则。”</p>

再指那是个扁扁的面积很小的半圆，“这是异类。”</p>

陆成康看不见孟时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拿着笔的手，说，“这这里的异类，具体指什么？”</p>

孟时竖起一根手指，“这是第一个概念——神仙没法儿管的东西全都有个名字，叫做妖。妖就是异类。”</p>

曾柔忍不住说，“嗯，妖怪不是动物变成了人吗？”</p>

我国的神怪志异对于“妖怪”的定义很明确——异类化形，像什么狐妖啊，猫妖啊，黑熊怪啊。</p>

孟时说，“真的是这样吗？西游记里，红孩儿和黑熊精跟了观音后，一个叫善财童子一个叫守山大神？而下凡的奎木星君又叫什么？一只黄袍怪罢了。”</p>

曾柔看过孟时的vlog之后，对他导演的身份算是失去了敬意，不服的说，“那是它们一个变好了，一个变坏了，这是它们应得的。”</p>

孟时笑，伸手摸了一下红色的方形，“当一个人跳脱出规则外，便成了异类，剔掉了反骨，夹着尾巴，不再质疑规则，能在规则里混得如鱼得水，便能脱掉异类的帽子变好，是当红孩儿自在，还是善财童子有前途，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p>

这下曾柔听懂了。</p>

这第一个概念关乎的不仅仅是“妖”的定义，还有现实。</p>

红孩儿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无法无天，自然是不稀罕当什么善财童子。</p>

可不当会死啊！</p>

面对生存问题，被带上枷锁算什么？这就是现实，逼着人摘掉“异类”的帽子，把世故当作成熟，忍受不公、包容谎言，便“真的成人了”，叶上末这次转型拍商业片，启用流量明星，何尝不是从“异类”走向“正常”呢。</p>

陆成康把烟按灭，把这个话题揭过，问，“第二呢。”</p>

“孙悟空是天地造化的灵猴，心不死，则神不灭。”孟时用黑笔，在红色的方形里，圆心的位置点了一下。</p>

孟时说完这两个概念，于楚如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之前没明白的一段剧情。</p>

那是大闹天宫之后。</p>

【紫霞抬头，眼前是一座铜铸的高台，台上一根巨柱眼前是一座铜铸高台，台上一根巨柱直入天顶，柱脚上，有一具半血淋淋半焦乎乎的残躯，骨肉脱离，已不成人形，</p>

“其实……还有，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的梦，是真的……我见过那样一只松鼠，喜欢在树枝上看晚霞的松鼠。”</p>

“我不是松鼠，我是从西天的云彩中化出来的，那只不过是个梦。”紫霞高声说，“你是一个妖！你不是神仙，不是！你记住了吗？我们永远是不一样的！”</p>

“你在说什么？我……我说的不是这个……”那残骸说。</p>

“你还在做着你的梦吗？你还在想着天边的晚霞？你清醒过来吧，死之前，永远记住你的名字！你是孙悟空，妖王孙悟空！”</p>

紫霞凑向孙悟空，看着他流血的眼睛：“你要记住，花果山的天空其实是一片黑暗，在那儿看不见晚霞的！”</p>

猴子沉默，那头颅上的两点光芒开始慢慢的暗淡了下去。】</p>

这多像一个女孩把自己母亲的话复述给自己的恋人啊：你醒醒吧，别扯什么理想了，房子呢？车子呢？</p>

于楚如说，“紫霞这个角色是为了摧毁‘异类’孙悟空，让他成为那个带上金箍的孙行者而存在的吗？理想被现实击败？”</p>

“你拿到的角色剧本不完整，这样，我先给你们捋一下线。”</p>

孟时摇头，拿起笔画了一条红线，在圆里画了条直径出来。</p>

接着他从代表孙悟空的黑色圆点出发，沿着直径往左边写。</p>

灵台方寸山学艺（菩提不许他说自己是他师傅）——闹龙宫取定海神针——闹地府钩生死簿——闹天庭——被如来镇压</p>

“这是前五百年。”</p>

然后回到圆点开始往右边写。</p>

拜唐僧为师（唐僧身死）——去龙宫要定颜珠——去地府要唐僧魂魄——到天庭——遇如来</p>

孟时写完，放下笔，“这是后五百年。”</p>

陆成康陷入了沉默。</p>

按照这张图，以及“神仙没法儿管的东西全都有个名字，叫做妖”“孙悟空心不死，则神不灭”这两个概念，还真有点理想和现实对立的感觉了。</p>

一只猴子被时间慢慢磨平棱角，但内心依旧不甘……虽然最后现实战胜了理想，但理想并没有真的死去。</p>

如同最终紫霞走向了被打倒的妖猴，握住妖猴的手，那手里是一条紫色的纱巾。</p>

怎么说呢，不算平庸，但也就那样吧……</p>

说实话，陆成康仔细琢磨目前得到信息，心里有那么点失望。</p>

一旁的苏然对这件事完全没有了解，她看着这张图，有些不解，“为什么悟空两次拜师是在一个点上面，拜唐僧不应该接在五行山后面吗？”</p>

于楚如点头，“是啊，为什么？”</p>

孟时没说话，伸手把圆旁边空白的地方撕掉，只剩下一个圆摆在那里，然后按照圆点缓缓对折。</p>

几人只见圆点两边的拜师——龙宫——地府——天庭——如来，慢慢重叠，犹如两个五百年里的猴子，一前一后缓缓相遇。</p>

在陆成康眼里，孟时这个动作犹如天庭倾覆，他之前所有的想法都被按灭。</p>

孟时把对折完成的纸从桌面上拿起来，按住对折的圆形两边，轻轻的捏了一下，平平的纸拱成了一个中空的圆柱。</p>

他透过圆柱的这边，看另一边的沉默的陆成康，说，</p>

“这份剧本的最后的彩蛋是——</p>

天宫的大火烧了七天终于熄灭，众神在废墟和灰烬里，只找到了两样东西，</p>

一块烧焦的石头，</p>

一根烧断的金箍。</p>

如来拿着烧断的金箍，手一挥，石头落下尘世。</p>

阿瑶找到那块石头，将它埋在了早已成为一片焦土的花果山。</p>

她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洒落。</p>

天空雷鸣，黑云之中一条白龙翻滚，大雨倾盆而下。</p>

这是一个头尾相连的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乃至没有出路的环。”</p>

陆成康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p>

隐喻，那是陆端存、叶上末玩的，孟时不搞这一套。</p>

《空禅》是先有思想，再填充故事。</p>

《春》是根据现实，创作思想。</p>

而孟时是真心讲一个故事，一个精彩的故事，其他的，只不过是顺带手，旁人从里面看到什么，和他无关，他也不在乎。</p>

这小子……</p>

陆成康苦笑，“你不是最讨厌让人绝望的故事嘛，我想《春》和《悟空》比不了，吴青死了就死了，而猴子的死不过是重新开始，一遍遍的重复，这是最深的绝望、无望。”</p>

“没错，我确实不喜欢悲剧，所以……”</p>

孟时把窝在他大腿上的白花撵走，快速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纸。</p>

“火！”</p>

孟时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尖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噗的一下火灭了，脸上一凉。</p>

然后又是两声惊呼，出自曾柔和苏然。</p>

孟时手里拿着烧了一半的纸，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被泼了水的脸，一脸残念的看着她们。</p>

是于楚如一杯水泼了在他的脸上。</p>

“不好意思，实在对不起，我们宿舍以前起过火……”于楚如连忙抽纸巾，“我刚刚想剧情出神了，看到火，下意识……真的对不起……”</p>

孟时接过纸巾擦脸，不想说话。</p>

我特么难得中二一波，装个逼，被人一水杯给干翻了，找谁说理去。</p>

狗日的，生活太难了。</p>

苏然和曾柔看这货的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p>

这边闹腾的时候，陆成康敏锐的察觉到了孟时点火背后的含义，说，“你说所以什么？”</p>

孟时挠挠头，腼腆的笑，“所以，这份剧本是写着玩的，不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