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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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胖见自家老大情绪实在低落，心里有句话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犹豫着当讲不当讲。

许是有所感应，顾挚突然想到些什么，连忙扭过头急急地问小胖，“家里究竟怎么样啦？”

小胖骇了一跳，略略往后缩了缩，“老、老大，其实我刚、刚才就想告诉你，孙卫带人闯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是空的，她们没捉到顾姐，也没为、为难她。”

顾挚楞了下，浑身上下绷着的劲儿立时就尽数泄了，倒是胸口被木棍击打的地方又更闷疼了几分。

都怪她一见着小胖，三魂就去了七魄也没来得及细想，若是孙卫当真捉了姐姐，又岂会不带到她面前作弄一番？

这顿打挨得未免冤枉，还偏偏就当着穆彦的面。

一想到他方才发白的脸色，她心里就比胸口还疼上三分。

只是，事已至此，眼下该要如何与姐姐交代这一身棍伤的来由？

顾挚瞥了眼同样挂彩挂得五颜六色的小胖，“一会儿回去，你可千万在我姐面前兜住了，半个字儿都不要说。”

小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回望她，“顾姐是手残了又不是瞎，咱俩这幅样子回去怎么可能瞒得住。”

顾挚垂眸淡淡道，“咱们摸黑了再回去，就说走夜路翻沟里了。”

小胖沉默片刻，觉得老大这番说辞不怎么经得起推敲，哪条道上哪道沟能把人摔得身上一杠一杠的？可见她面色不虞，知她心里烦乱，也就没出声，只默默应了。

待到医馆打烊，夜幕低垂，小胖才搀着顾挚一瘸一拐地往城北走去。

顾挚伤了膝弯走不快，本就不近的一段路好似要走到天荒地老去。

夜里的街道冷冷清清，小胖觉得闷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方才那老大夫说咱俩看病的药钱还是穆三公子结的，他可真是个好人，人长得天仙一样不说心地还特别善良。”

小胖等了会儿，见老大不搭话，便有些兴意阑珊。

顾挚额头缠了纱布，颧骨肿得老高，显得眼睛越发深邃，侧脸轮廓越发深刻，小胖看着看着就不由啧啧称叹，老大虽然日子混的艰难，这相貌身材还是没得说的，就是放眼京城也不见得有哪个女子比她更俊朗出众了。

当然，顾姐长得也是极好的，只是少了手臂终归是种残缺，也不知日后是否能找到愿意嫁的夫郎，要否则老大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还怎么看顾她。

小胖一路将她送到小院子门口，正要上前去推开门，就见那门竟没有预兆地自里面被打开了。

顾往生就站在院子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俩，月光下她的脸色沉静如水，那双漆黑的星眸里无波无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挚拍拍小胖的肩头，示意她松开手，接着自己尽量挺直着脊背往院子里走去，“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顾往生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刘小胖的身上，冲她点点头语气温和道，“今日辛苦你了。”

小胖也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连忙摆着完好的那只手道，“不辛苦的，顾姐。那个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院子的门重又合上，顾往生唇边扬起的那抹浅淡弧度瞬间就沉下去了。她一言不发就往回走，连眼睛勾儿都没扫顾挚半下，进到屋子就用衣袖灌力猛地摔上了门。

顾挚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站在院子里孤零零地吹了会儿冷风，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又有些无措。

父君去的早，母亲又终日忙于军中事务，年幼的她对血缘亲情的所有认知都仅限于长姐待她如父如母的疼宠溺爱。

就好比她长到六岁，才被母亲一声令下赶出姐姐的屋子，从此开始学着一个人入睡。

后来姐姐开始随母亲到关外四处征战，每回也都记挂着要给她捎带点新奇玩意儿回来。

她在府里调皮闹事，惹了母亲生气，也总是姐姐在前头拦着护着帮着求情。

可以说，明小将军从前无畏无惧的性子，一半是天性使然，另一半都是长姐给惯的。

想到这里，顾挚便没犹豫地拔腿朝顾往生房里走去。

她屋子里还亮着灯，灯光晦暗，从远处看她大半个身子都沉在阴影里，只留下一个轮廓模糊的背影。

顾挚绕到她面前，她便侧转身子避开她的目光，顾挚再腆着脸坚持不懈地往她眼皮底下凑。

顾往生被她烦得心乱，终于抬头瞪她，那一眼里说不出藏了多少复杂情绪，失望的，疲惫的，无奈的，酸楚的……

顾挚看得心里发慌嘴里发苦，笨嘴拙舌地要解释，“姐，我……”

顾往生自遭逢变故以来，一直沉默寡言逆来顺受，今日却终于端起几分长姐的架势，“阿澈，你莫要忘了身上流的是何人的骨血。母亲征战沙场戎马一生，为大陈开疆扩土立下战功无数，你生就得天独厚的优势，却放着大好前程不顾，白白辜负母亲临终嘱托。事到如今我已不能再为明家军效力，可你不同，你明明……”

“姐！”顾挚咬了咬唇，眼里闪动着细碎的光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功名利禄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陈国如今得享太平边关已无战乱，比起一个徒有虚名的将军之衔，我宁愿守在你身边。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想日后追悔莫及。”

顾往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那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虚度光阴？阿澈，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如果我早料到今时今日会耽误你至此，我情愿当初就死在淮北来得干净利落。”

昏暗的灯光下，顾挚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