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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州城外某个茶寮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城中舆论暴风中心的两位王姑娘坐在榻上,抱着自己沉甸甸的包袱,警惕地看着坐在房间一角,正在喝茶的那个男人。
为了躲避和什老子“似锦酒楼”的那群人相亲,她们俩一早就翻=墙离开王府,拼了命往城外跑。
结果还没出城,就被这几个人拦住,打晕了带走。
刚才醒来的时候,王大小姐还慌乱地以为自己和表妹是遇到了山贼,恐怕要人财两失。
谁知道他们只是警告她们不要乱叫,也不绑着她们,就不管了。
王大小姐虽然平日舞刀弄枪惯了,好做男儿打扮,离家出走的时候她和表妹也都穿着男装。但实际上压根就没单独出门过。
碰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慌张不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倒是表妹冷静,安慰说大不了就是遇到了山贼,凭她们两个向王家勒索银子罢了,不会有性命之忧。
权当这回是白逃了,最多就是被送回王家关起来。
反正如今大伯和伯母都已经知道她们两个心意相投,要是再逼婚,横不过就一死,有什么了不起。
王大小姐抱着王二姑娘想着确实如此,大不了死了,重新投胎。下辈子她一定要托生做个男人,和表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你们走吧。”
两人正这么想着,门外走进两个光着脑袋的男人,其中一个看着年纪挺大的那个,对她们说道。
王大姑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这个是给你们的。”
老光头身边的一个年轻小光头从衣兜里掏出两个本本,交给了她。
“这是……”
王小姐看着手里的东西,都愣住了。
“你们没有路引,怎么出城?”
老光头万分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假鸳鸯。
“记住,不要留在广西。离开岭南,尽量往北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回来了。”
王大小姐打开路引,发现上面两个是全然陌生的名字。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这一份路引上面,性别居然是男人。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王大小姐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两个光头啊。
“这是我家主人给你们的。他祝福你们……白,白头到老。”
老光头说着,面容有些扭曲。
哎,还是当太监好,这些混乱的男男女女之情,简直让人头大。
“请问你家主人是哪位?”
王大姑娘站了起来,对着他们二人行礼,“他是我们姐妹的贵人,我等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这个……如果你有机会到京城的话,说不定有机会能够见到他。”
老光头笑笑,不再透露更多的消息。
“走吧,再晚就出不了城了。王老爷可是准备布下天罗地网要抓你们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吩咐手下打开门。
两位王姑娘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快步地往外走。
终于,凭借着这两张以假乱真的路引,两人出了城门,往大路上走去。
他们要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小镇投宿。不然遇上真的山贼路霸,可不是闹着玩的。
“表妹,你说,那个帮我们的‘贵人’是谁?”
王大姑娘一手持剑,一手拉住二姑娘的胳膊问道。
这个表妹从小冰雪聪明,和一贯鲁莽的她截然相反,是有七巧玲珑心的。
王二小姐想着刚才屋子里那几个人男人的做派,本来就有些怀疑他们的身份。听到他们谈及“京城”,多多少少地,也猜测出来了一些。
要说整个浔州城里最近突然出现的,和京城有关的人,又到过王家的,想必除了“那个人”也不做他想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王二姑娘脚步一顿,惊惧地回头,望着不远之处的浔州城。
那个人说:不要留在广西,离开岭南往北走……
难道是……
“怎么了?”
王大小姐看她面色不好,关心地问道,“身体不舒服了么?”
“大伯他……”
王二姑娘虽然被养在深闺,但是关于大伯的生意,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那个人……是了,从京城里来的那个万掌柜,虽然放了她们俩,却不会放过伯父啊。
她紧紧地握着王大小姐的胳膊,想要把这一切猜测都和盘托出。
只是这千言万语,在喉头上打了一圈,最后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回去只是死路一条。
不如杀开一条生路,而今而后,就靠自己!
“我没事。”
王二姑娘摇了摇头笑道,“我们走吧。”
“好。”
“去京城。”
“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橙红色的夕阳一点点地朝着西山缓缓落下,照出两个女子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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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的府邸就在浔州城的西南角,靠着府衙。
这一任的知府卢乔大人是天顺八年上任的,到广西不过两年,却已经混的如鱼得水,和死于叛贼之手的上一任简直是天壤之别。
五月下旬的某一天,汪正一行人,连带本县知县卫大人,和有些魂不守舍的王员外三人来到知府的宅子。
比他们提前一步到达的,是此刻正已经改换了容貌,冒充卢家小厮的梅千张和万达,和蹲在假山后头的杨休羡与高会。
虽然梅千张几次三番重申他的化妆易容术天下无敌,根本不可能被人识破。万达还是有些担忧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层米汤皮一样贴在皮肤上的东西。
在几天之前,盘兴和高会在切磋武艺的时候,不小心透露出月底将会和汪正一起去拜访知府大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早就知道汪正,王员外他们勾搭本地官员的万达等人,立即开始了对今晚的部署。
梅千张在卢知府的后院墙上蹲了好几天,观察到有两个年轻清俊的小厮,平日里游手好闲,好赌好酒,经常误事。
他借机接近,引诱他们和自己赌博喝酒。又故意输了不少银子给他们,三人很快打成一片。
这两人也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明知道晚上有贵客莅临,下午还是跟着他在城内桥底下打双陆,摸骨牌。
来来回回赢了不少银子,一就高兴,就提出要请梅千张喝酒。
这一喝,估计不睡到明天下午,都醒不过来。
与他们厮混了大半个月,梅千张对于两人的样貌和身形,乃至说话的语气都摸了个门清。
将这烂醉的两人搬到茶寮,脱下他们的衣服,他就匆匆赶回了酒店,给万达和自己化妆。
半个时辰后,两个醉得脚步都有些不稳的年轻家丁敲开了卢府的后门,在被管家痛骂了一顿后,赶到后厨做事去了。
见自己的身份居然半点都没有被怀疑,万达和梅千张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端着茶水和点心,走到前厅去招待各位贵客。
卢知府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五月底的浔州已经颇有点热意了。好在现在是晚上,设宴的地方又是紧挨着水边的亭子,晚风袭来,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暑气,又凉快又风雅。
跟着其他下人的步伐,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卢府的布置。
这卢府虽然位于浔州城的西南角,宅子东边却是一处高地,府内有一座天然小山,上头花木葱茏。
若是清晨登临,还能看到被晨光照耀下的整个浔州府城,颇有点江山在手的趣味。
小山下头,引着城外的活水,在这里挖了一个人工湖。湖中间造了一个水榭,被一片荷叶环绕。时值五月末,已经有朵朵荷花竞相开放。
水声裹着优雅的昆腔从水榭那边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曲声清丽婉转,宛如天上之声,有绕梁三日之感。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就是半年前被汪正送到卢府的两个女孩子了。
她们都是扬州人,是王员外特意从老家扬州买来的“瘦马”,长得如何先不必说,就这一口苏白昆腔,真个广西地界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卢知府今年六十有余,孙子都要成亲了。用他的话来说,对于女色早就没什么兴趣,不过就好些昆腔,好些古玩,更加好些姣童罢了。
既然如此,汪正等人当然要投其所好。
那两个女孩子远在水中唱着,卢姥爷身边站着的那个,就是和她们一块送来的男孩子了。
听杨休羡和邱子晋说,这个卢姥爷祖籍闽南。
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特别好南风。
那边的男子在成亲之前,通常都会结交契兄契弟。甚至有父母做主,给自己儿子结契的。事先要问过生辰八字,对方人品,然后举行仪式。
这些契兄弟,行动生活与夫妻无异,据说也行夫妻之实。但是偏偏又不耽误人家娶妻生子,求学上进……
把北方人万达听得一愣愣的,只能感叹南方儿女多奇志了。
最让万达听得叹为观止的是,这些人的子女也互相认作亲戚。彼此之间往来,亲如一家。
整个闽地风气如此,外人瞠目结舌,本地人却引以为常,还觉得外地人没见识呢。
月中的时候,经过两位王姑娘的私奔事件,万达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经历过一次洗涤了。
谁知道灵魂的冲刷,通常都是不嫌多的。现在看到这个卢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拉着那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小-弟-弟的手,一口一个“阿弟”,万达觉得自己要吐了。
大明朝的同志们,能不能不要那么猛。
六百年前,我国的搞基大业就进行得如此红红火火了嘛?
想到这里,万达不由得心中一动。眼神止不住地往假山那边埋伏着的地方看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有些动摇了。
算了算了,这种儿女私情,还是等广西这边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所想,也是杨休羡心中所想。
被王家两位姑娘惊世骇俗的举动震撼到的北镇抚司杨大人,决定等一回了京城,就向万达表达心意。
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应该不是单相思。
仆人们逐次将七八碟酒菜和点心布到桌上,准备转身离开。万达和梅千张互视一眼,想着怎么寻个由头好留下来听这些人说话。
梅千张到底更有些江湖经验,他熟络地拿起酒壶,走到卢知府身边,挨个给众人倒酒。
万达则厚着脸皮站在汪正的身后,讨好地对着卢老爷笑着。
卢知府搂着怀里的漂亮男孩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记得他俩确实是府中的仆人,平日里常听管家说他们不是正经孩子,有些教不好。
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年轻男子,长得也算清秀,站在这里也不算煞风景。
卢老爷心想:心想这两人必定知道老爷我的癖好,这是主动来“表现”来的,忍不住猥琐地“嘿嘿”一笑。
遂也就让他们站在这里给众人添酒添菜,不多说什么了。
“卢老爷,这几个孩子,您可还受用?”
汪正坐在卢知府的下首,端起酒杯问道。
“受用,特别受用。”
卢老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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