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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徐徐,夜色微凉。
暗沉沉的乌云将月光遮挡,黑压压得似乎在酝酿一场风雨,连空气中涌动的微风都有些鼓噪,拂照在脸上,带走一阵热意。
晏映的泪几乎被吹干了,她的眼睛发涩,连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谢九桢的束缚的,她力量不及他,大抵是看她挣扎得猛烈,害怕伤了她,所以最终还是放手了,晏映冲出门外。
出了栖月阁,没走多远,她就发觉鸣玉在跟着自己。
鸣玉距离她不远,却也不近,平时护从人时都意气风发的,今日却有些小心翼翼。
晏映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清河郡王府门前。
自从她爹娘从里面搬走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住了,现在空无一人,连牌匾也被卸下,无人看守,也没有灯光,在漆黑的夜里,隐秘得像是要将人吞噬。
她原不知晏氏跟清河郡王有这样的血海深仇。
晏映迈动脚步,提衣登上台阶,风甫一吹过,朱红大门便发出嘎嘎的声响,她轻轻一推,门开了,里面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可她想不到自己再回来的时候会是以这种心情。
牵着心口疼,她眼睛一热,赶紧掩袖蹭了蹭,里面没有一丝生机,但是院中的梅林长得那样茂盛,整个府邸都静悄悄的,她一踏进里面,就能听到跟心跳重叠的脚步声,这里不曾荒芜,只是没有人气。
先生不住在这里。
他明明可以回来,但却没有。
晏映走到那片梅树下,轻轻闭上眼睛,簌簌的绿叶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能落到眼睫上,有些发痒,她恍惚间嗅到了熟悉的清香,有人拥着狐裘,将身上唯一的温暖覆到她肩上。
她忽然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先生并不在。
他不会追过来,她推开他时那么狠心,他说了祈求的话,语气那么卑微,位高权重的谢九桢人前如山不崩,独独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来,但她刚才那么无情。
先生不会追过来,他害怕自己会更加猛烈得反抗,他害怕自己会把她推的更远。
先生总是为她想得周全,所以鸣玉护在身后,而她可以在这里尽情冷静。
那先生呢?此时又在做什么?
会因为她刚才的任性而心痛吗?
晏映才发觉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自私的,只要自己的快意,只要自己能心安。先生已经摒弃所有恩怨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了,晏映却还想要更多,她心心念念的那种干净纯粹的维系根本不可能存在,起码在她和先生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先生不管不顾地向她前进一步,她却因为恐惧这岌岌可危的关系而后退。
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仅仅是一丝温暖也想要用力握住。
先生没有退路,而她拿她的退路跟他赌……
晏映忽而转身,刚走出一步,迎面看见神情犹豫的鸣玉,他站在不远处,手紧紧扣着腰间的佩剑,欲言又止,眼中有晶莹的水色。
他张了张口:“夫人……你能不能,不要再怪大人了……”
“起码这个时候……”
晏映没见过他这么优柔的时候,好像满目的痛色都是因为心疼那个人,她初初嫁到侯府时,鸣玉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后来因为先生的关系,他对她的态度才一点点改观,鸣玉对先生的忠诚超过一般的主仆情谊,他就像先生的亲人,知道得也更多。
晏映走过去,他急忙擦了擦眼泪,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是属下逾矩了,夫人当作没听到吧!”
“你是先生什么人?”晏映忽然问。
鸣玉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从惊讶渐渐变成了然,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坦白道:“我是自小跟着主子的长随,郡王府出事时,我不在府上,得以逃过一劫,后来过了好多年,我们才找到主子,找到他时,他受了很多苦。”
“受了什么苦?”
鸣玉偏过头,将视线落到石板路旁边的杂草上,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主子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为了逃避追杀,从北胤一路逃到南禹,夫人也能想到,他没有银钱,也没有保护他的人,颠沛流离,这路上会吃多少苦……有一家好心人救了他,姓谢,可是追兵到了,主子那时去山上采药,回来时,一家人都被杀了……”
晏映眉头一纵,下意识打断他的话:“好了,你不要说了。”
鸣玉紧紧攥着拳头,又回过头来:“主子能撑到现在不容易,他的身边总是不停有人离开他。”
“你觉得主子心狠,是没见过他被那些人逼成了什么样。”
晏映好像没法直视他的双眼,只好躲闪似的低下头,鸣玉却不管,继续说着:“世事总是这样造化弄人,主子漂泊不定,好不容易得到一至交好友,到积室山落脚,到头来却发现那人身上流着皇族的血,也是间接灭了萧氏全族的仇人。”
“主子一生孑然一身,能得交心的知己少之又少,赫连珏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等回到大胤时才告知。主子准备许久的复仇计划也因为他搁置,他其实比任何人心都软,总是一次又一次妥协。好不容易等到先皇死了,可是结果呢?”
晏映被他问得心头一震。
结果呢,结果他又娶了她。
这时间情谊怎么能是那么简单就割舍的。
不管是赫连珏,还是她父亲,又或者是她自己,总是无形中以情义相迫,逼着他就范,倘若不就范,难道就是无情无义的人了吗?
人究竟要善良到什么地步,可以坦然原谅杀了自己全族的人,接受给予自己无尽折磨与痛苦的人呢?
她无法苛责谢九桢什么,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也从来没有对不起谁。
晏氏一族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不是别人将他们推到火架上,也没人强迫他们去做构陷忠良,残害无辜的事。
晏映没有再说话,她就在原来的闺房里睡下了。
第二日晏映去找了魏济,他那时刚从望月阁里出来,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忧伤,他正满怀心事地向外走,却在不远处看到了晏映。
魏济脚步一顿:“你……不进去看看吗?”
他紧着眉,似乎对她的行为有几分不满。
晏映并不责怪他,只是略过那个问题,反问他:“秋娘如何?”
魏济白着脸,摇了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他的语气有种苍白的无力感,晏映眼睛发酸,却强撑着压下泪意,她抿了抿嘴,犹豫半晌,才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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