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狗的童话】小天犬下凡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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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干达婆的指引，这一次小天犬摇身化成魂魄形态，钻进了一个三年级小学生的身体里，暂时掌控了那个小学生的意识。

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学生是谁，总之他打算放学回家之后和家长告状，说食堂的食品卫生安全有问题，看看孩子们的爸爸妈妈有什么办法解决。

“铃铃铃——”

下课铃响了，小天犬背上书包，往校园外走去。校门口站了很多来接送孩子的家长，但是小天犬一眼就认了出来谁是在等自己的，甚至没有暗中施展神力感知。

那是一个老头子，满身岁月的风霜，背脊虾子般佝偻着，好像挑着什么无形的重担，疲惫浸透在他的骨骼里。不过他一看到小天犬从教室里走出来，那种疲惫就被擦洗去了大半，灰蒙蒙的眼睛也透出些明快的精神气。

“来，小明，把书包给爷爷。”

老头子伸出鸡爪般枯干的手，一面笑着，一面把小天犬破破烂烂的小书包卸下来，背到了自己宽阔的肩背上。

人类年迈后布满皱纹又缺乏水分的手握住了小天犬的手，小天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很有些不适应。他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皮肤，天上所有的神仙，哪怕是老寿星，那也都是鹤发童颜的，原来衰老是这样的触感？

“怎么了？”

“啊，没有，没有什么。”小天犬重新拉住老爷爷的手，两人一起从校门口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出去。

说来也奇怪，那些孩子们都是拉帮结派一道出门的，回家前挥着小手向彼此打招呼，但小天犬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出来的。他附身的这个小男孩好像没什么朋友。

“明天见！”

“再见！”

他在校门口稍驻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孩子们或是上了家长开来的小轿车，或是戴上儿童小头盔被抱上摩托车，也有去小卖部买了奶油雪糕坐上自行车后座高高兴兴回家去的。

小天犬眼馋雪糕，眨巴眨巴地歪头望了那么一会儿。

“小明也想吃冰棒吗？”

小天犬忙点头。

爷爷就从衣服兜子里摸，零零碎碎地摸出了一张五毛，又摸出三个一毛，还是不够，羞赧地揉捏在一起，又被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兜里。再仔细摸一摸，这回摸出了一张一块钱，老头子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把钱递到小天犬手里：“好孩子，自己去买一根吧，天太热了。”

小天犬虽然更想试一试那个缀了许多巧克力碎和榛果碎的大甜筒，但是那个甜筒好贵，要五块钱，他不好意思问爷爷再讨要，于是选了一根大脚板，撕了包装津津有味地嘬着。

爷孙俩从校门口走出一段路，拐到了一个巷子里，那里停了一辆旧三轮。那三轮虽然破旧，不过却擦得很干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报纸，塑料空瓶，易拉罐等物件。车尾巴装着一个不知哪里回收来的喇叭，喇叭下挂着一块破旧木牌，写着“收废品”。

老头子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才把小天犬抱到了三轮上。小天犬颇有些好奇和意外，他原本以为他们是打算走回家里去呢，原来还有车可以坐？不但有车，这车还好玩得紧，摆着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是这么有意思的三轮，为什么爷爷不直接推到校门口来接他的孙子？

刚这么想着，就听到小巷子角落里有一阵尖声大笑冲将出来，一群放了学无所事事的皮猴朝小天犬嚷道：“老收废品的来回收小废品喽！”

“回收报纸，空瓶子，易拉罐，旧彩电，旧冰箱，还回收小明，哈哈哈哈！”

小天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自幼在神界被好好养大的小狗崽子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恶意，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爷爷，只见得老人家风吹日晒做黑红的脸膛这下更是难看了，窘迫又痛苦，无奈又伤心，那种卑穷的颜色腌渍进了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去。

老头子争也争不过他们，吵也吵不过他们，逃也似的上了旧三轮，用力往前蹬着，背脊因为这个原因变得愈发弯曲，上过头了的发条似的，好像这样就能很快地把孩子们的奚落声抛掷在脑后。

小孩子的恶毒就像小孩子的善意，并不是刻意淬炼的什么锋利锐器，但都是没有任何刀鞘用以藏芒的。

钝刀子割着肉，也很疼。

小天犬不知人间疾苦，但多少也明白过来了一二。他坐在废旧的报纸易拉罐里，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奶油棒冰递到前面：“爷爷，你吃吗？”

老头子没有回头，努力地蹬着脚踏板，小天犬半天之后才听到他佯作无事地笑着说了句：

“不吃，爷爷不喜欢吃冰棒。”

奶油大脚板被太阳晒化了，滴滴答答淌下来，像是泪珠子落在了柏油马路上。

他们骑了很久，从繁闹的市区，到杂乱的城郊，这才回到了家。爷孙俩住的地方是由旧仓库改建的，很便宜，但是消防水电都未达标，这种屋子在市区会像杂草一样立刻被拔掉，只能生长于都市秩序未曾野蛮扩张的城郊。

拉开了灯，钨丝闪烁几番，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光明带到了这个或许不该拥有明亮的地方。

小天犬慢慢地跟着爷爷走进了屋子，生来优渥的他哪怕是在老君的书上，也从没有见过这样寒碜的居所。

没有窗的小屋，放下了一张铁簧床，一张纸壳箱子磊起来的小桌，其他大件的东西就再也摆不下了。贫穷是一张钢牙铁齿的大口，它只勉强容得下“生存”在它的牙缝间苟延残喘，却会嚼碎这个空间里所有试图冒出来的一点点与“生活”有关的东西。

爷爷把小天犬的书包放下了。

“你去写作业，爷爷去做饭。”

原本小天犬这种馋嘴狗，听到做饭一定是兴高采烈的，可是这一回他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了，也不在乎吃什么了。

幼小的生命仰头望着垂老的生命，有一点夕阳的余光从半敞开的门里照进来，恰停泊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一束光像一道银河，生命与生命之间相隔的或许是好几个星系。

小天犬伸出手来，跨过这尘埃飞浮的河流，拉住了之前令他瑟缩的干瘪的手指。

“爷爷，我来帮你一起。反正我作业已经做完啦。”

反正我施展一下法术，就能把作业都做完的。

他们的菜是在屋子外烧的，家里太小了，点个煤炉怕是能把整个房子都着了。

小天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做饭的，他们拥有的只是一个灰头土脸的铁皮煤炉，一口很小很小的薄铁锅，塑料切菜板，还有一把老头儿自己在石头上戗磨过的菜刀。

食材也很简单，一枚鸡蛋，一片冬瓜，一把小葱，葱还是老头儿自己种在搪瓷破脸盆里的，土壤中散落着几片蛋壳，青嫩嫩的碧色从中窜出来。

小天犬在天上的时候不会做饭，毕竟幼儿园里会有仙姑给他们配备神子营养套餐，饿了还能溜去贪吃星家里品尝美味，实在不行还能冲王母撒个娇，讨个蟠桃来吃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仙姑能施展法术处理菜肴，贪吃星府上光是负责烹饪烤鸡的仙厨就是一百个，王母更是不用多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娘娘，小天犬从他们这里要吃的从来不眨眼，更不会想要帮忙。

但是看着这个素未平生的人类老爷爷，小天犬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好像不做点什么，晚上这餐饭他就也吃不进去似的。

鸡蛋磕碎了，为了炒出来更松软也更多一些，往碗里兑了点水，搁入了盐和切得细细的小葱一并打好。锅内搁上两勺密封保存在罐头罐子里的猪油，等热到猪油融化了，倒入金黄的蛋液。

只听得滋啦一声，蛋液在炒锅内迅速凝结，小天犬手忙脚乱地翻炒着，却还是这里炒焦了，那里结底了。

“还是我来吧，我来吧。”爷爷接过他的锅铲，他没有埋怨小天犬的粗手笨脚，反而笑得像一颗皱缩的核桃，“来，爷爷教你怎么炒鸡蛋。”

小天犬乖乖地站在了旁边，看着老头儿那粗糙而宽厚的手掂着锅勺，煤炉的火焰在锅底离炉的时候窜将上来，人间烟火照亮了天神的眼。

湿漉漉的。

晚餐很快做好了。不能不快，他们要做的只是一盘炒蛋，一盘冬瓜罢了。

炒鸡蛋有些焦了，但是闻上去还是香气扑鼻，老头儿自己中午从来都是干饭泡水就咸菜，蛋是留给孩子的，那一罐仔细包好冻在冰箱里的猪油也只在爷孙俩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才会搁进去。冬瓜是小天犬切的，切的大小不一，不过没有关系，爷爷将一锅冬瓜都炖烂了，倒了些增味的酱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