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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宁御门听政之后,回到养心殿。一日的“工作”只算刚刚开工,在靠近军机处的养心殿里叫起、引见、批阅奏折、安排军机处拟旨才是重头戏。
不过进东暖阁暂息的时候,看着暖阁里新换的山茶花,心情为之一舒。
李夕月给他端来最新的君山茶,笑道:“尝尝看,这新茶是不是清气十足?”
放眼一望,暖阁的窗户上蒙了簇新的碧水纱,茶花选用了“二色紫”和“六角红”,深沉而绚烂,跳脱在养心殿的明黄色坐褥和石青色靠枕的主配色里,顿时把满满的春意带进来了。
山茶无香,但一旁水晶玻璃的盘子中摆着香橙和苹果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水果香气,比之于之前的梅花倒又是别致的芬芳。
李夕月说:“西暖阁仍用龙涎,这里是万岁爷日常起坐的地方,奴才觉得还是水果的气味更舒服点。”
确实舒服,有这样一位充满生活情趣的人打理日常的起居,叫人顿然觉得无后顾之忧了。
吃过茶,用了两件甜点心,心里裹着一团蜜似的。
李夕月适时又劝他:“万岁爷该叫起了吧?”
“啊呀,管得真宽。”他不由带着一些撒娇的嗔怪,“大早起来累到现在了,我想在东暖阁里多坐会儿。”
李夕月说:“万岁爷猜猜西暖阁奴才摆放用的是什么品种、什么颜色的山茶花?”
昝宁虽知道有山茶这种花,日常逛御花园时也就扫眼一过,从来没有仔细观赏过,更没有了解过,根本答不出来。
李夕月笑道:“猜不出来呀?那亲自去看看呗。”
原来是谲谏。
昝宁又好气又好笑,指指她的鼻子,给她一个“回头收拾你这个小妖精”的眼神,然后乖乖起身到西暖阁处理政务去了。
李贵打完帘子之后,回头给李夕月竖了个大拇指。
养心殿西暖阁用的是金茶花,插在靛青色景泰蓝细腰瓶中,不显得突兀,又带着些生机。
昝宁坐下来,先浏览了一下军机处送来的略节,纳兰氏殴毙金树生的案子审结,革职永不叙用加赔偿恤金三千两的惩处,算是较重的了;放在一起的是内务府的奏折,对储秀宫宫人的讯问均指向皇后当年“传杖”云云;再下面压着一份来自清流的御史上奏,颇有心机地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最后一串“臣不知是何居心”结束,更是故意引得人浮想联翩。
皇帝微微一笑,在内奏事处“叫起”的银盘里翻了刘俊德的一块。
一旁还有督抚的密奏匣子,在等刘俊德求见的间隙里,昝宁特特挑出山东巡抚的匣子,打开只一浏览,心里暗喜:事情果然发作了!礼亲王胆气果然惊人依旧,毫无收敛!
他把奏折看了第二遍,心里畅快淋漓无可言述,又慢慢喝着李夕月泡的君山新茶,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控制住喜怒情绪,做出淡然的模样。
正在调息静气中,门外传来刘俊德报名的声音:“臣军机大臣刘俊德。”
皇帝只翻了一个人的牌子,这次的叫起就只有刘俊德一个人。
这位——礼亲王亲密信任的手下,与礼亲王同仇敌忾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清流台谏均在控中,却是个只会说些道德文章的伪君子。
但鸡鸣狗盗尚有所用,遑论一位执掌着国中清流的所谓“名臣”。
昝宁很客气,刘俊德进门请安后,指了指一旁的杌子说:“赐座吧。”
刘俊德在人前是格外守礼的模样,坚辞道:“臣岂有在皇上面前落座的道理?还是跪着好。”挪了挪膝盖,跪在为大臣准备的羊毛毡垫上。
昝宁扬扬手中的几本奏章,道:“军机上送上来的,想必你都看过了吧?”
刘俊德一瞥眼儿,认得出是大理寺、内务府和御史台的奏折,点点头说:“臣知道,也觉得确实可恶了些,后宫妒心,影响前朝,身为朝廷武官,却为姊妹公报私仇,害人一条性命,实在是过分得很,不过革职永不叙用责处得也蛮重的了。”
昝宁说:“不错,这条就准大理寺和吏部的奏议,就这么处置吧。余出来一个步军统领衙门的职位——”
刘俊德说:“循例补缺的,有几个人选,请皇上过目。”
早就准备好了,递上来一个夹片。
昝宁看了看,几个备选的人,大多是礼亲王信任的人。他不置可否——因为自己也没有什么私人可用的,干脆不插手,让太后瞧着好了。
他把夹片摆到一边,又问:“山东巡抚搞了件大乱子,你们消息灵通,想必晓得了?”
山东巡抚是礼亲王的人,彼此间早就互通讯息,密奏来得肯定比他们自己的私信要晚。
刘俊德也不避讳,笑了笑说:“皇上说笑了,这怎么能叫‘乱子’?拨乱反正,是好事啊。”
昝宁似笑不笑的:“朕可惶惶呢,这事不出半日就该叫太后知道了。”
刘俊德哪里把一个归政三年的娘们儿放在眼皮子下面,笑道:“对了,内务府不敢拟议,臣等觉得后宫凌驾前朝,妒心戕害皇嗣,这都是了不得的惊天消息。压,只怕压不住,与其弄得清流侧目、百姓纷传,搞出千秋万世的笑话来,不如皇上略加薄惩,儆诫后宫。”
“你是说皇后?”昝宁一挑眉,“这‘薄惩’只怕震荡就大了。”
“皇上不必担忧。”刘俊德说,“旨意呢,臣等已经拟好了,请皇上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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