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幸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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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像极了天界,无亡界里的天色始终没有暗沉下来，可一步一踉跄的厌灼华迈出结界时，外面的天地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这种情况只不过维持了一会儿，方才只是眼前的视线猛地从明亮转化为了黑暗，眼睛还不能适应罢了。

缓了片刻，厌灼华觉出能勉强视物了。又缓了半晌，无亡界主在黑暗里可以看清东西的夜视眼发挥了作用。

身后的无亡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弥漫在了一片血光中,厌灼华始终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犹如他不曾有过子民,不曾有过母亲，不曾……有过小索。

既出来了，阵法被破坏的一角便没有被补全,厌寒氏恨着声音说出口的字字句句、厌灼华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鹌鹑玉石,黑色的穗子在夜晚的冷风里随着他的步子而微微晃荡，显得苍凉又孤独。

厌寒氏没想放过他，最起码她是带着一定要把献祭完成的心的，可厌灼华斩了她一条手臂。

——用惊绝。

鲜血从她的断口处汹涌的流出来，厌寒氏疼得痛苦呜咽，她趴在地上全身颤抖,满脸都像被涂了面粉一样，白的可怕。

厌灼华漠然说：“你在拿自己向我献祭，阵法在掠夺着你的血脉给我，自身难保。我想伤你还是杀你，你有反抗的余地吗？”

厌寒氏紧篡着断臂,闻言冷冷的笑出声，她抬起头来，目光怨毒的看着她昔日里对她唯命是从的儿子。

“阵法破了，”厌灼华又说：“我会让你再把它修补上吗？”

“呵呵呵……”厌寒氏用那张极度发白的脸做着全天下最难看的笑：“也罢。无妨，成了一半呢。”

是，成了一半，且这一半也是有效的。厌灼华被献祭过的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自此以后他是自己，不怕进食、不怕流血。

不多时，像多看眼前的女人一眼就会受到什么污浊似的，厌灼华别开了目光，他收了染血的惊绝，转身往外走。

“灼儿。”厌寒氏如是喊。

厌灼华脚下踉跄，明知接下来的话不管是什么都不该再听，但他的身体还是颤颤巍巍的停住了。

他心里空泛的冒着冷气，深处极度渴望厌寒氏可以……哄哄他。哪怕只是一句虚伪的“娘是在意你的”也好。

可厌寒氏一字一句说的是：“你是个灾星，肮脏到淤泥里了，这七万八千年，我嫌你、厌你。灼儿啊，灼儿，我要你……深陷痛苦其中，永坠冰窟，此生都与任何光明无缘，痛失人情之故，你应当下、地、狱。”

厌灼华被这一个字比一个字残忍的话说的咬紧了后槽牙，他的眼睫上不知何时真的挂上了一滴血珠子。

“好。”良久，他近乎无声的道。

……

“轰隆——！”寂静的夜色里，身后不远处的沉沦之声异常刺耳，打散了不久前的画面，第七界真的没有了。厌灼华握紧了手，把手背上的青筋都握的四处乱跳，依旧忍着没有回头。

可忽而，他的右手小指上起了一丝轻微的、暖融融的变化。厌灼华微一怔愣，遂错愕的低头去看。

小指根部就在方才出现了一圈厌灼华极度熟悉的暗红色痕纹。

……是厌寒氏手里的思骨笛。

无亡界彻底回不去了，它已经不复存在，不出片刻，天界就能感应到，紧接着世间又重回六界的消息便会像大风一样扫过各处角落。

他这个无亡界主，仅剩自己了。

“啪嗒！”豆大的眼泪从那双血红的眼睛里落出来砸向地面，土地之上当即就被染湿了一小块。

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厌灼华茫然的脸上流下来，它们到主人瘦削的下巴处汇合，没两滴见面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去拥抱大地，摔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右手因为多了一道暗红色痕纹而剧烈的颤抖，厌灼华微张嘴巴，轻微的痛苦嘶吼从里面挤压出来，他弓着背跪倒在地上，右手紧紧、紧紧的捏住心口的衣服。

“娘……你饶了我。”他从没有喊过厌寒氏娘，哪怕是面对面的时候都没有，一是他觉得对方可能会不喜欢，二来母亲显得更敬重些。

可他此时不知是太疼了还是怎么，哭腔深重的声音像极了受了天大委屈需要找娘亲哄的小孩子。

可其实他们真的一点都不亲，但这世上除她之外，他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厌灼华眼泪掉的无声却汹涌，最后他又几近用气音道：“厌寒氏……你放我过吧……”

至亲之人到极陌之人，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只是无论哪个，都死死攥住过厌灼华的心脏，太疼。

疼到——他忽而就不那么“贪生怕死”了。

……

思骨笛存在与否都是有限制的，制成者可限，携带者也可，如若双方中的任何一个生命消寂、且他不想让这支小小的笛子碍人的眼，他完全可以在心里命令让笛子沉散。

厌寒氏似乎就是这样想的，厌灼华小指上的痕纹不过只出现了一时片刻，不多时便不见了。

那支思骨笛……彻底散在了天地中间。厌灼华握了握手，只感觉这双手如今什么都抓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不远处的莺莺燕燕、娇软可人的声音给唤回神的，厌灼华立定在夜晚中的京城街道，形影单只异常显眼。

但肉｜体凡胎的眼睛不仔细分辨，定是很快发现不了他的身影。

早就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京城里安静极了，只有眼前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物在进进出去，似乎不会歇业似的。

厌灼华抬头望着温柔乡，心底里泛起的害怕令他望而却步。

没想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来了能做什么呢，赎罪吗？他身上又有什么可以赎的。

待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厌灼华的一只脚就已经从正门踏进了温柔乡，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生的好看，且这里的很多姑娘都是和他相熟的，几乎是月白身影一跨进来，四周的觥筹交错、调笑交谈声便静了不止一分。

“……”

“啊！是、是、是是入世！！”

“无亡界主！！！”

不多的人群里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这么一句，这提醒犹如瘟疫般散开，方才还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影子霎时便白着脸往外冲。

“丑八怪来杀人啦！”

“快走快走！！这里又没有南征，他要我们死就是一根手指头的事！”

“……”

一个又一个人惊恐的迈过自己跑出温柔乡，顾名思义为了保命。厌灼华脸色极度漠然，不过片刻间他便想通了来龙去脉，作恶多端的无亡界主戴了几千年的面具与黑缎，终还是将自己送上了众生讨伐的绝路。

他想笑，却深觉脸部僵硬，连一个轻微的勾唇动作都做不了，也懒得做。

怕死的人跑得跑，藏得藏，转眼间就只剩下各位姑娘。

幸而，虽然她们也未曾知道过厌灼华的身份，可她们好歹也是活了很久、见过许多世面的妖。

宦若从楼上下来，没有了外人，她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脸露出来，表情如常，完全没有因为厌灼华是无亡界主而怎么样。

她还笑盈盈的说：“今日厌公子倒是不从小门进来了？这般光明正大，也不怕你家道侣找你麻烦。你不怕我可是怕呢，他可凶得很。”

非但不问厌灼华就是无亡界主的事情，也不提桃夭就是南征将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