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幸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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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有意思，平日里什么话都藏不住的小索，对她家公子身份之事倒是遮的又严又实。

唯恐被别人知道了会给他带来麻烦似的。

其他的姑娘闻言也轻笑着调侃了两句，但因为中间有个小索，要说熟，宦若与厌灼华才是最能说上话的。

不多时，姑娘们也三三两两回了自己的厢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宦若虽然没明说他的身份，可心里到底是有些在意的，不是芥蒂，而是忽而就不敢那么放肆了。

所以待此处走的只剩他们二人了之后，她也没自然的说出“有何事我们上楼再说”这句话。

“咦，”摒弃各路思绪，宦若才颇有些疑惑的说：“小索那死丫头呢？她十几日前回去了。怎么啦，你们又嫌弃她了啊？”

厌灼华薄唇后面的牙齿在打颤。在软烛的照映下，他的脸色是没有丝毫血色的，可就是天晚光不明亮的缘故，宦若才没有在意。此时她却是真真切切的觉出了不对。

“怎、怎么了？”宦若些许结巴的出声问。

她以为又是小索那只鸟不听话把她家公子夫人气到，而自己又故技重施离家出走了，心里还想着等她回来还是得教育教育，可还不待更多的训斥场面成形，她就被厌灼华的动作惊的愣在了原地。

厌灼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又或他的腿在今日就不该这么直，他伴随着碎骨的“扑通”，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不仅跪了，还决然的将头伏在了地上，久久未起身。

活了这么多年，宦若什么场面都见过，而对于无亡界主是一番什么作风，不光她，就是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作恶多端致使民不聊生，狂妄说要推翻上天，还桀骜的和南征打了这么多年，他跪过什么人吗？

除了厌寒氏以外，他连天地都没跪过！

当突如其来看到这么一幕，宦若心下有多震撼可想而知。她忙小跑着上了前，伸手要去拽厌灼华的胳膊。

“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她神情慌乱，人本能的不安几乎是霎那间就涌了上来：“小索经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我都不曾说声谢谢，你这……”

“对不住。”厌灼华打断她，轻之又哑道。

宦若的手突兀的停在了半空，可她的身体还维持着想去扶起厌灼华的半弯腰姿势，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你……”宦若按耐住狂跳不止的胸腔，谨慎的问：“小索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厌灼华不答，肩膀却在轻颤。

半月前厌寒氏忽而出现在凡间，自己一张嘴巴捅破了无亡界主与南征将神两个人的身份，直到此时众生还都是惶惶的。

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厌寒氏态度一点都不好，上来假惺惺的说了两句话，二话不说就要取桃夭性命。

入世公子是无亡界主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可是这世间里不止有一个人受过他的恩惠。

就算是极少数，替他说话的声音总归是有的。

他往常每决定杀人时都会留一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妄下杀意，他周身总是清清冷冷，每个人见了他都觉得他像冰山雪莲，冰清玉洁不可染指，但其实京城中熟悉的人都知晓，他待人很好。而说来还好笑，一个被传的魔乎其魔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却是眼怕鲜血。

这样的一个人，始终做着与天下人为敌的事，那些从未说过入世公子坏话的人都坚信厌寒氏占据着很大一部分的功劳。

宦若也是这样想的。

神魔身份被揭晓的消息从六界角落开始往外散布时，正是小索说要回去公子们面前找找存在感的时间。

妄初已经对人们围观似的打量不厌其烦，前几天跑了，他走的时虽有点儿慌不择路，定是被人的热情劲儿吓得够呛，但离开的也足够光明正大，路过温柔乡时宦若还看见他了。

小索没有在公子夫人身后跟着，那就是跟着她公子去无亡界了。

而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是很让人意外。

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

“界主不必……你起来吧。”宦若换了称呼，而她本想说不必挂怀，但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如何说不出口。

她连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提不起勇气。

厌灼华站起来后、后退了一步，他垂眸将自己的半张脸藏在前方明灭的烛光里，透出了一丝不真实。

他动了动唇：“有负重托。”

到底负没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厌灼华对小索怎么样，宦若心里有数。如若真的有救、哪怕只是一线，他也定会在所不辞。

可她眼睛酸涩的厉害，一时半会无法将莫须有的大度说出口。宦若不看厌灼华，带点希冀地问：“姑娘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闻言厌灼华将还在自己手心的鹌鹑玉石握紧了，不但握紧了，还珍藏什么似的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宦若从小索开始会幻化人形开始便扶养她，几千年后来遇到了厌灼华，那丫头是个“好色”的，哭天喊地的要跟别人走。

真要算起，厌灼华很早的时候就从宦若身边把小索“夺”走了，后来他带着这小宠物东奔西跑，几乎要将人世间都游历一遍。漫长的两万多年后，却连一缕幽魂都未曾留下。

有此种种，那鹌鹑玉石说什么都应该是要留给宦若的。

可厌灼华却说：“没有。”

他欠宦若，欠小索……今生所欠太多，可他真的太想留住小索的东西。

“……我知道了。”宦若脚下猛地一踉跄，厌灼华伸手去扶，她却自己强硬的站直：“界主快走吧。如今……天下算不得安生，你好自为之。小索定是希望你好。”

言罢不待人回应，宦若便仓皇的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方转过身的那一刻，便已经落了满脸的泪水。

从这晚开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温柔乡忽而关门谢客，本来众人都以为是老板娘有什么事要处理，过几天就会重新开张。

但没过多久，夜晚时分这里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再也没有人了。

宦若遣散了各位姐妹，京城温柔乡自此淡出人群。

人去楼空，再不复有。

……

去了趟温柔乡，所有见了他的人都犹如见了瘟疫，其他地方想必情况也是如此。

那就不必再自讨没趣，厌灼华没有回客栈，可天地偌大，竟是没有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了。

也没有人等……

厌灼华极缓极缓的停下了步子，他站在满园桃林的院阁前，忽而就失了所言所语的能力。

仅有的两间客房里有暖橘色的摇曳光亮、和不算大的屋子后面的鱼肚白相互衬托，微弱的一线天光在此时竟显得温暖可人极了。

桃夭是个傻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软烛明明在燃着，他却置之不理不回屋子，只孑然一身的坐在廊坊下的台阶上，曲起腿弯，脑袋微侧倚在了他身边的廊柱上，有些懒散。此时他双目紧闭，睡颜却不太｜安稳，明显是因为老是等不来自己想等的人而造成，但他下一瞬嘴角又勾了一抹笑出来，颇有些阴谋得逞的劲儿，明显是梦里不知怎么按着人干坏事呢。紧接着那睡颜回归了一片安然平静，倒是有了和某人闲度余生的意味。

他一如既往的一身雪白，肩膀上落了两片不太听话的桃花瓣，直接映了人满心满眼。

厌灼华呼吸一窒，随即轻颤，眼底不知怎么又迅速泛起了淡淡的红。

似乎一生至此，他从没有这般委屈过。

之前的恼恨，一霎那就倾散了，他还甚是幸运的想，幸而……待在厌寒氏身边的、不是阿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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