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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会上的麻烦毋须赘言——刘子飞有奏本大骂玉旒云,而玉旒云也有折子弹劾刘子飞。因为折子先已递到,所以吏部、兵部早就暗暗较着劲儿,就等着真正兵戎相见的一刻——吏部的人看玉旒云这等年少轻狂、目中无人的后生小子多少有些不顺眼,觉得她一介女流,倚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就一再被破格擢升,还常常对吏部内部的事指手画脚——在她的军队里,她要提升谁自然就可以提升谁,但是一方总兵的任命岂是她说什么吏部就应该照办的?长久下去,吏部岂不要成了军队的附属了?只是,大家知道她有皇后撑腰,不想就此得罪。乐得由刘子飞来捅这个马蜂窝。而兵部的人完全是另一种想法。本来兵部当权的都是刘子飞一辈武将出身的人物,也不喜欢玉旒云后来居上。赵临川等人在世的时候,找着机会就要整她一下。可是,这些人现在都老的老死的死——就剩刘子飞跟“和事老”司徒蒙,而玉旒云的战功又日渐显赫,兵部里没一个够资历出来同她叫板的。众人于是想,如果大家帮玉旒云稳固根基,她岂不是会为兵部谋福利?当然,却也不能当面得罪刘子飞,否则大家日后相见,面子上也不好过。如此,两部人马就在朝会上“彬彬有礼”地吵起架来。相持不下,所有旁的奏本全部压后,连东征的封赏都来不及宣布。
玉旒云没有见到赵王。不过见到了悦敏。眼下是什么形势,大家心知肚明,客套地点点头,笑意都带些阴寒。玉旒云离开京城“打猎”这么长时间,又东征郑国,这时带着军队回来,显然就是告诉赵王一派:之前的合作协议都是糊鬼的,大家始终是对立阵营。于是,就免了虚情假意,各自在各自的地方站着。到下朝会,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原本庆澜帝说,朝会之后还要找玉、石二人商议“大事”。然而忽有太监报说吉嫔身体不适,庆澜帝就匆匆到后宫去了——看来吉嫔的病还挺严重,庆澜帝这一去,一连几天都没有上朝。
不上朝也好,朝下兵、吏两部可以明刀明枪地互相攻击,连大家在殿前遇到,也都是壁垒分明:兵部的人站在玉旒云身后,吏部的人站在刘子飞一边。刘子飞更自觉胜券在握,时不时地朝玉旒云翻白眼。玉旒云早听了郭罡的计策,懒得和这人一般见识。看到悦敏经过,而刘子飞迅速地粘了上去,她暗想:去吧,多一个白痴,快一点完蛋!
没过几天,“骂战”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具体细节玉旒云没有过问,但是有人举报,说刘子飞的谋士郭某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作恶多端,所有残害百姓的恶行都是出自他的计划。兵部立刻咬住不放,说:假如没有刘子飞的首肯,谋士怎么敢自作主张?而吏部那边却道:谋士有没有自作主张,并无实际证据,而玉旒云为了贪个人战功拒不支援北方是铁证如山的,何必在一个小小谋士身上做文章?闹了一阵,终于议政处出面了——悦敏道:郭罡的这桩公案实在和吏部没有什么关系,又由于他并没有在军中任职,所以和兵部的关系也很勉强,但是涉及几座城池的人命和刘子飞将军的声誉,须得慎重处理。他因而建议移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玉旒云不置可否,也不去听审,仿佛全不在意。她自己也想:郭罡愿意把这事朝自个儿身上揽,若不小心掉了脑袋,是他的道行不够,与人无尤。然而又忍不住担心: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他呢,万一他就这么死了,岂不……
三司会审没花多少工夫。郭罡按照先前跟玉旒云说的,将玉旒云指责刘子飞的罪过和刘子飞弹劾玉旒云的过犯统统都背到自己身上,对一切供认不讳,而且他还承认,自己是因为想让樾军内部起纷争,以报亡国之仇,才做了这许多坏事。杀人无数又心怀鬼胎,此种“非我族类”本来是“斩立决”,不想因为太子是这一年出生的,所以庆澜帝早有言在先,所有年内的“斩立决”都延迟到次年,郭罡因而就被押到了刑部的大牢里——连这个都算计到了,玉旒云不由暗暗笑骂:这老家伙,可真有一手!
庆澜帝暂时没有召见,她想,是时候先处理处理林枢的事了。原来她离开西京期间,太医院觉得林枢不该光吃俸禄不做事,就叫他暂时先进宫当差,等玉旒云回来再做新打算。岂料他进宫没多久就奉诏应诊,替一位老太妃治好了多年的顽疾。太医院中众人从前以为他只是因为得玉旒云赏识才会以布衣之身份出诊皇家,此时对他刮目相看,一定要留他在太医院里帮大家解决疑难杂症。林枢先还推辞,说自己奉了玉旒云的差遣要“随时候命”,但左、右两位院判大人都极力挽留,还特别给他安排了独立的府邸,林枢终于听从了他们的安排。
原本林枢寄住在石梦泉的府里,这件事由下人汇报给了石梦泉,又转达给玉旒云。玉旒云当时心里就暗一冷笑:呵,跑得倒快,莫非也知道我要收拾他了么?
然而调查处理林枢这件事,她想最好不要石梦泉在场——毕竟,林枢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到了需要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会感觉十分尴尬的。于是就派石梦泉出城去巡视一下各营士兵,而自己一个人上林枢的府邸来。
早已打听好了,林枢这日不当职。但她还是赶了个大早。岂料才出自家门口,就撞上了要人命的翼王,笑嘻嘻招呼道:“玉大人,真早,上哪里去?”
玉旒云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不劳王爷费心。下官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翼王就是这么不识相,紧追不舍,“有什么小王可以效劳的么?”
“没有。”玉旒云干脆地回绝,打马就走。
翼王这次可有了准备了——也许这几天还狠狠练了一番马术,立刻策马追上来:“大人不说,怎么知道小王帮不上忙呢?小王为了大人甘愿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是大人的吩咐,小王无有不从。”
玉旒云真恨不得一鞭子抽将过去。不过正好看到街边上有一个早点摊子刚刚开档,伙计正在那里炸油饼。她便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么想下油锅么?去吧!”说时,朝翼王坐骑猛踢一脚。那畜生吃疼,抬前蹄立了起来,翼王不防备,叽里骨碌摔下了马去。玉旒云只听得后面一阵混乱,也懒得看他是不是真的掉进了油锅,自扬长而去。
没多时就到了林枢家。这府第显然是新翻修过的,墙壁比左右的房舍都要白些,显得干净,正像个大夫的居所。门子认识玉旒云,“哎呀”了一声,立刻飞跑去通报。而玉旒云也不等里面来迎接,将马随便一拴就走进门去。
这府第并不大,是两进两间。她一直走到最里一进,看满天井都是药材,知道是林枢日常起居之处,也听到林枢的声音了:“大人才回来就屈驾来看望在下这区区郎中,实在是不敢当。”
玉旒云在回西京的途中就已经盘算着要怎么对付他了——最佳切入点就是端木槿。因而把一切客套都免了,似笑非笑道:“我本不是来探你——没事谁想来看大夫?只不过我这次出门遇到了一位你的故人,所以特来替她转达一下问候。”
林枢的表情淡淡的:“故人?这可真是奇怪了。自恩师亡故之后,林某人可谓无亲无友,哪里有什么故人呢?还这么巧让玉大人碰上?”
玉旒云笑了笑:“什么叫‘无巧不成书’呢?我这次出门遇到重重险阻,有几次差点儿被人害了性命,却幸得你的这位故人出手相救,屡屡化险为夷。呵呵。”说到“重重险阻”的时候,她故意看了林枢一眼,想瞧瞧这人有何反应。
可林枢的表情那样淡然,就好像已经处理好的药材一样,不会改变:“哦?这人帮了大人这么大的忙,恐怕大人已经赏了他一官半职吧?我倒真是很好奇,我的哪一位故人和大人这样有缘呢?”
看你死撑到几时!玉旒云想。因道:“神农山庄端木庄主的千金端木槿小姐,难道不算是你的故人吗?”
林枢面上的表情果然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但是太微妙了,又一闪而逝,玉旒云并没有解读出什么。“哦……端木姑娘……我的确认识她。说是故人么——”他冷笑了一声。
玉旒云感觉这声冷笑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一点儿也不放松,又道:“怎么?端木姑娘算不上你的故人么?她可跟我说了许多你的事迹呢!”
“哦?”林枢的表情又是一变。
玉旒云打铁趁热,就将端木槿讲的林枢如何心中只有“祖师爷”、“医术至理”和“天下有病痛之人”,以及他怎样淡薄名利,甚至想过在市井中做个普通大夫度此余生,等等等等,一一都复述了一遍。“端木姑娘对你的了解可比我深得多了。我可怎么也没想到林大夫你是这样一个人呢!”
“我是怎么样一个人?”林枢冷笑道,“我是一个贪图富贵爱慕虚荣之人?哈哈,说到这一点,我想起大人说要赐我百草门一块‘天下第一医馆’的匾额,不知什么时候兑现?”
他越是这样,越是引起玉旒云的怀疑,皱起眉头来看着他道:“我听端木姑娘说,你们医门中人并不在乎这些——似乎你们祖师爷的教训里没有这些虚名吧?不过,你想要匾额。待我奏明皇上,还不就是几天的功夫?”
林枢这一才冷笑得非常明显了,且狠狠地向面前的一匾草药抓了下去:“她跟你说祖师爷的教训?她神农山庄的人居然有脸和别人说祖师爷的教训?哈……哈哈哈哈!”
玉旒云看他那白净修长的手指插在褐色的草药中,好像看到骷髅的指爪抠进了腐烂的血肉,不禁打了个寒战:“怎么?天下医门不是同一个祖师么?你说得,她就说不得?”
林枢已经将一把干草药捻成了粉末,转脸看向玉旒云:“她跟你说了那么多事,一定也说了她父亲是怎样使用卑鄙手段夺走了《百草秘籍》,且害死了我师父、师兄吧?”
《百草秘籍》,玉旒云记得端木槿和同门游德信在争论中提到过,似乎是百草门和神农山庄恩怨的症结所在。不过,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始终,胡乱说话恐怕会露出马脚,于是摇头道:“不,她没有说。”
“没有说?”林枢盯着她,然后哈哈大笑,“这倒真是神农山庄人行事的作风,个个都是伪君子!伪君子!”
玉旒云虚起眼睛,想看看林枢究竟是真的发怒还是做戏给她看——平日里一个如此冷静的人,突然惊动成这样,实在使人怀疑。
林枢“呼”地将整一架草药全都掀翻了:“十一年前,端木平这个老贼带着几个徒弟来到百草门,说是要和先师一同研究《百草秘籍》中的一段疑难文字。当时正遇上郑国瘟疫,感染疫病的百姓都被驱赶到了不归谷,我入谷去诊治,并没有留在百草门中。待我回去,又大病了一场。病好时,先师同我说,端木平在楚国发现了《百草秘籍》中的‘火龙胆’,他要亲自跟去验看。我不知是阴谋,所以没有阻止。半年后,师父回到百草门,竟然身受重伤,又中奇毒,我想尽办法,还是救不了他老人家。他临终之时告诉我,什么发现了‘火龙胆’,根本就是端木老贼的奸计,不过是想骗取师父手中的秘籍而已。而且,师父还发现,数年之前神农山庄游德信和我师兄一同出门游历,结果只有游德信一人活着回来——说什么两人不慎落下山崖,只游德信抓住树枝拣回一条命,这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是神农山庄的诡计,存心想要亡我百草门!”
这故事似乎很合情理。玉旒云问道:“神农山庄为什么要灭你百草门?你们既然是同一个祖师,难道不应该是同气连枝的么?”
“同气连枝?”林枢冷笑,“玉大人在官场上见过有什么人是同气连枝的么?武林和官场有什么分别?要我看,武林连官场还不如——官场上尔虞我诈,最后那个是英雄也好枭雄也罢,或者还能给天下的老百姓做些实事。武林中你杀我我杀你,最后就让你当了天下第一,能做什么?”
这几句话玉旒云倒是深有同感——楚国武林中的那群匹夫她领教过了,别说“同气连枝”,就连“貌合神离”也算不上。至于官场之中嘛,她想,石梦泉是永远也不会背叛她的。“原来你们两派还有这些恩怨,我倒不晓得。”敷衍了林枢一句,“武林只能有一个盟主,医门也只能有一个神农氏的传人——是这么回事么?”
林枢不答,算是默认了。
玉旒云笑道:“这是什么难事?我这就上奏万岁爷,找工匠给你百草门打造那‘天下第一’的匾额。如今郑国已成了我东海三省,你随便高兴把那匾额挂在哪里都可以。待我他日踏平了楚国,你去把神农山庄一把火烧了,也算为你师父、师兄报仇雪恨。”
“下官多谢大人。”林枢抱拳行礼。
“小事一桩,不用挂在嘴边。”玉旒云摆摆手,暗想: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堆难辨真假的往事来,我盘问的计划不是全被打乱了?下面该怎样呢?一边想,一边假装观赏林枢的新居:“你这里还挺清雅的么!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参观参观?”
“应该请大人上坐用茶。”林枢道,“不过,下官想,大人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和下官寒暄两句这么简单。”
“哦?”玉旒云警觉了起来,一瞥林枢,见他也正盯着自己。“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大人怀疑下官是楚国奸细,特地来试探下官的。”
他这样平静地一语道破,玉旒云反而愣住——既不必装腔作势了,她就冷冷一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枢道:“大人如果真是出门打猎,怎么会遇到重重险阻,又怎么会遇上身在楚国的端木槿?大人是秘密潜入了楚国,被楚国武林人士追杀。你疑心是下官泄露了你的行踪,所以特地来找下官兴师问罪。”
“连我去楚国都知道,看来也不需要问罪了,直接问斩好了。”玉旒云道,“你方才还花恁大功夫来作什么戏?”
“大人去楚国,下官当然知道了。”林枢面不改色,“不过,我是在大人安全脱身之后才晓得的。楚国武林义师的一群匹夫来找我‘晓以大义’,希望我等到大人回京之后,帮他们下毒害死大人。”
“有这种事?”玉旒云觉得他简直是在说书。
“不错。”林枢道,“他们先把自己吹得神通广大,说差一点儿就在芙蓉庙杀了大人,可惜却让大人走脱了。他们还聚在神农山庄商议怎样截杀大人,却不知大人换了女装,正好端端站在他们中间。直到后来大人和漕帮的人交上了手,那些帮众后来才从画像上认出。楚国武林各义师觉得大大的没有面子,发誓一定要取大人的性命。偏巧这时候,有个年轻人巧舌如簧,说服武林四方义师让他当盟主。不知怎么的,那些多年来谁也不服谁的门派竟然真的拥护他。不过,也有不服的,便不容于中原武林。他们因打算先干出一番事业来,再回去夺取盟主之位,便到西京来部署刺杀大人。而他们之所以会找上我,还是大人在神农山庄里说出我的行踪所致。”
真是越来越像说书了!玉旒云冷笑:“人家这么器重你,你倒出卖人家?”
“他们不仁,我不义。”林枢道,“换在十一年前,我的确是只想做个市井里的普通郎中,遵循祖师的教诲,济世救人。但是那根本就是白日梦。这世界没有一处清净的所在,可以让人不出卖别人,也不被别人出卖的。我要为师父、师兄报仇,就要灭了神农山庄,灭了楚国武林——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能出卖他们。”
玉旒云挑了挑眉毛,对林枢的话显然不太相信。
林枢道:“这些人的据点就在城南云来酒家,大人如果不信,可以派兵把那里围了,抓了人审问审问。”
“呵,林大夫对我大樾国可真是忠心!”玉旒云语气中掩饰不住的讽刺,“你既然早知道有细作潜伏在京畿重地,怎么不向九门提督潘大人举报,好让他早早将逆贼抓获,免得祸乱京师?你偏偏要等我来查问你,才说出‘云来酒家’,我看你是随便找了些人来给你做替死鬼吧?”
林枢不慌不乱:“下官的确想过要禀报潘大人。只是,万一潘大人问下官如何得来的消息,下官要怎生回答?难道照直说出那群匹夫的来意?岂不是泄露了玉大人的行踪?我想大人一定不想把自己潜入楚国的人弄得尽人皆知吧?即使不是‘尽人皆知’,什么人可以知道,什么人不能知道,下官不清楚,也不敢胡乱做这个主。同理,假如潘大人去将这些奸细一网打尽,审问之下,也难免问知大人去楚国的事,九门提督衙门里那么多士兵,大人的行踪不也就泄露出去了?”
也算是个道理,玉旒云反驳不了他,但仍不信,冷笑道:“你原来是为了我好?”
林枢道:“是为了大人好,也是为了我自己好。我知道大人在楚国遇袭,一定会怀疑是我泄露秘密。我唯一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就是把真正的奸细交到大人的手中。大人不是怀疑我随便找人来最替罪羊么?大人现在可以去把云来客栈围了——这些天北义师的盟主岳仲英也来了。大人应该在神农山庄武林大会上见过这个人,你把他抓来,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岳仲英?玉旒云根本想不起来那群匹夫的名字了,依稀记得北武林盟主是个大胖子。若真见到,的确能认出来。林枢敢这么说,看来不像是作假的。“好。我这就去办这件事。”她道,“倒看看有哪些细作是我见过的。”
“大人抓到人之后,我愿与他们对质。”林枢道,“大人可看看两边说的一样不一样,就可确定我讲的是否实话。”
既然敢对质,就是很有把握,玉旒云想,一定对质不出什么结果。因道:“对质就不用了。将他们处斩的时候我一定请你来看,让你略略出一口恶气。”
“多谢大人。”林枢行下礼去,玉旒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切证据越是对他有利,他就越是惹人怀疑。玉旒云咬着嘴唇,再次一搏:“还有,你这么恨端木庄主,大概也很想把端木槿杀之而后快了?”
“大人有她的行踪?”林枢问。
“当然有。”玉旒云仔细观察林枢的表情,“她现在江阳城中,迟些会到西京来。”
“来做什么?”林枢问。
“来做我的医官。”玉旒云道,“不过既然她和你有如此恩怨……我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把她杀了。”
林枢的表情还是如故,并没有显出一点担心,也没有一点兴奋。
玉旒云又接着道:“只是,她毕竟救过我好几次。我这样杀了她,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
“大人要杀谁,要赏谁,都是大人的事。”林枢道,“不需要顾虑下官的感受。”
“是么?”玉旒云挑了挑眉毛。
林枢道:“大人想留她做医官无非是欣赏她的医术。下官的医术和她比起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所谓她救过大人的命,除了在神农山庄不留神让大人和石将军离开之外,应该还在东征途中替大人看过病吧?大人这一次病得很是厉害呢!”
“是么?”玉旒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就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
林枢道:“大人受伤在先,又染风寒,并且心中郁结——看来气息不顺,甚至于咳血,也有好几次吧?”
玉旒云假装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错。但是端木姑娘已经把我治好了。你不用来放马后炮。”
林枢并不介意,又仔细察看了一下玉旒云的气色,皱了皱眉头,道:“大人的手怎么了?”
玉旒云一愣,才发觉原来手腕上青了一块——大概是急着甩开翼王,不小心在哪里碰了一下。“不是连这点小伤都得劳烦‘天下第一医馆’的林大夫吧?”
“可不一定是小伤。”林枢道,“大人可不可以让下官把把脉?”
“你不是告诉我撞青了这么一小块也会死吧?”玉旒云虽然伸出手去,但笑道,“要那样,我这么多年以来不晓得死过多少回了。”
林枢微笑不答。方要将手指搭上她的腕子,听一人道:“撞青了一块不会死,不过我摔青了一大块可麻烦了!”竟是翼王启锲而不舍地追来了。看他衣服污糟,帽子也丢了,显然方才摔得很狼狈。玉旒云心里好不痛快。还要雪上加霜地讽刺翼王两句:“王爷不擅骑射,怎么能在闹市中驰马呢?以后还是坐轿子来得妥当。”
翼王揉着胳膊,尽量不露出怒容,强笑道:“原来别人受伤玉大人就高兴,那小王这一跤跌得也值了——玉大人这么匆匆忙忙地来找林大夫,莫非病了?”
“我没有病,好得很呢。”玉旒云道,“我找林大夫……是跟王爷没关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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