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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行,&bsp&bsp不出两日就到了越城。

入城时下了淋漓小雨,沈瑜卿遮掩着兜帽,细密雨丝穿进,&bsp&bsp微微发凉。

一行人拐过长街入城西的一处宅院。

魏砚抬手招来几人吩咐,&bsp&bsp交代完才回头看她。

风大,&bsp&bsp吹得他衣摆猎猎而飞,一双眼沉沉地看向她,自那日后两人很少说话,骑马时他为行伍首,沈瑜卿落在最后,&bsp&bsp即便交流也只是找个住处他叮嘱几句罢了。

“给你收拾了院子,休整完下人会带你去东院。”魏砚留下一句话,大步往里去了。

门内出一仆从,恭敬道“沈姑娘,&bsp&bsp请跟奴婢来。”

宅院算是宽敞,应是临时买下的,&bsp&bsp院内摆置并不多。

沈瑜卿入屋先让人备水沐浴,外衫除掉,水汽袅袅,氤氲散开。

倚靠着木桶的沿儿,&bsp&bsp沈瑜卿双眸微阖,&bsp&bsp脑中忽现出那张犹如刀刻的脸。

笑得张扬狂放,不受拘束。

门处忽响了一声,&bsp&bsp沈瑜卿眼掀开,&bsp&bsp立即拿了拿了衣架上的大巾裹身,&bsp&bsp“谁?”

只隔出一道屏风,&bsp&bsp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

魏砚给她时间休整,&bsp&bsp本以为一刻钟就够了,殷止的病不能再拖,不料过了两刻也不见人过来。

他等不及,先来寻她。宅子是临时买的,仆从少,屋外没人,他敲门时里面没回应就直接进了来,入内才知她是在里沐浴。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出来。”魏砚在门处站着不动了,神色未变,手压着腰间暗扣沉声道。

沈瑜卿揪着大巾的一角,乌发湿着,目光发冷,“你们漠北便是这般礼数,连门都不敲一声?”

她倒是讲究,他敲了门,只是她没听到。

魏砚挠挠眉心,没多解释,咧着嘴角开口,“行,是我得罪。”他眼盯住屏风后的人,不禁又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屋外最好置人守着,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沈瑜卿听见他的笑音,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气闷,冷嗤他,“怎么,你还敢对我做什么?”

“又没看清,我能动什么心思。”他直言,屈腿倚靠着门边,好似是不打算走了。

沈瑜卿白他一眼,抽出搭在衣架上的外衫,乌发湿着,眼波如水,就这么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魏砚懒洋洋地盯着屋顶,闻声侧头望过去,嘴边浮出的笑意定住,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暗了。

“下人煮汤去了,不如请王爷给我拭发。”沈瑜卿轻轻启唇,淡然道。

她裹身的外衫是一件靛青的襦裙,流沙裙摆曳地迤逦,上绣大朵繁复暗纹,上襟抹胸,露出大片雪白,乌发打湿了双肩,半隐半露。

魏砚仅是提前吩咐下人备两件女子的衣裳,并不知款式,他站直身,目光打量着,声音哑得像裹了沙子,“不怕?”

“怕什么?”沈瑜卿没看他,拂袖坐到妆镜前,又学他意味不明地说“你敢吗?”

喉咙中的话叫他咽了回去,魏砚牵动唇角,抬步走到她身后。

妆镜中的女郎明眸皓齿,臻首娥眉,朱唇不点而红,桃腮粉面,清冷中又有一分的明艳,仿若出水的芙蓉玉莲。

魏砚眼眸微微眯起,不易察觉地透出幽暗。

沈瑜卿没觉出他的异样,只想挫挫这个男人的锐气,分明是他寻她救人,偏对她半点礼数都没有。

“擦完了我就随你过去。”

魏砚结果巾帕,唇角扬了扬,没想到他有一日竟会心甘情愿地伺候人。

他手掌宽厚,指腹粗砺,修长的指骨穿过她的乌发,握在手中,仿若绸缎。

沈瑜卿对镜描着眉眼,并没看身后的男人,如柳的细眉,纤长的睫毛,一一点缀。她歪着头挂耳铛,琉璃碧玉,在耳垂上晃动。

乌发散到一旁,露出她胸前的雪白,两道弧度清晰可见,鼻下一股幽香。

过了一会儿,沈瑜卿摸摸垂下的发道“干了。”

身后传出一道声,“还差点。”

沈瑜卿抿抿唇,“你不是着急救人?”

他没再回话了,随意将帕子扔到架子上,指腹穿过她的发,泛着热。

沈瑜卿心口莫名一种怪异,头一歪下意识避开他的手。魏砚眸色敛起,手伸过去压住她的肩,指腹下是她的白皙滑腻。

他压住的地方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妆镜里映出的眼,像山林间的野兽,肆意侵略。

沈瑜卿回视他,淡声道“做什么。”

魏砚黑眸漆漆,薄唇徐徐启开,“你那位夫君也是个没本事的,这么久没找到这,就放任你被人掳去。”

沈瑜卿莫名其妙,“你不是传信给上京了?他们何必来寻我。更何况我们一路隐匿急行,有几人能找得到。”

“你与他倒是情深义重。”魏砚手拿开,只说了这一句话,转身大步走了。

殷止中蛊,病情忽然加重,迫不得已魏砚四处寻医,如今病情越来越厉害,半刻都拖不得。

沈瑜卿把完脉象,面色凝重。

“如何?”魏砚问。

沈瑜卿摇摇头,“是玉罗沱,一种噬心蛊。方子倒是可配,但是他现在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配一副方子光是寻药就要花上半年。”

魏砚眼眸沉沉,“有别的法子么?”

沈瑜卿点头,“先生当年也曾中过这蛊,他现在应还留着解药。”

“先生?”魏砚压住腰间的刀鞘,眼朝她看。

沈瑜卿不避不躲,并未遮掩,“就是我当日嫁的人。”

行严接到信收拾好药箱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有两名士卒随行,行严被人携着几乎是日夜兼行,不出半月就赶到了。

彼时沈瑜卿煎好药,正命人送去殷止的屋子,走到院中便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男人。白袍染了灰,形容狼狈,不如往日整洁。

沈瑜卿心里一喜,唤出了声,“先生!”

行严听见,含笑加快脚步,伸臂先抱住她,“是我无用,大婚当夜没护住你。”

“我无事的。”沈瑜卿摇摇头,心中暗想,魏砚那样的男人想做的事怕是没人能拦得住,他即便不暗中虏人,就是明强谁又敢说什么。

行严以为她是嘴硬,摸摸她的脸,苦涩道“这些日子瘦了不少。”

脸侧的指腹清凉,沈瑜卿倏忽记起那人的粗糙炽热,心头微动,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

行严动作僵住,眼光未变,唇线也僵硬了。

“既是有贵客至,怎不请人到正厅歇息。”

门外入一掀长人影,眉眼深邃,鼻梁挺拔,乌发玉冠束起,黑眸凌厉,面相看出几分不善。

行严回身,他并不识魏砚,想到是面前这个男人掳走的小酒儿,心里堵着气,冷着脸,“我既已来了,可否放小酒儿先行回京。”

魏砚觉出好笑,手插着摸摸刀鞘,“人没医好,谁也别想走。”

他掀掀眼皮,立即有士卒应声而至,森冷的长刀架到行严脖颈,刀刃锋利,几乎是再进一寸就没命了。

“莽夫!简直是无耻莽夫!”行严厉声而斥。

“我没耐心听你废话,”魏砚扯下嘴角,下令道“请郎中去内室诊治。”

行严被胁迫走,魏砚大步走到沈瑜卿跟前,眼里沉沉,有些得意道“看到没,这就是你嫁的男人。”他含住声,似是笑了但眼中却没有,“一个懦夫。”

沈瑜卿咬住唇瓣,袖中的手攥紧,眸色发凉,“既然王爷本事通天,又何必求着他来。”

“伶牙俐齿。”魏砚落下声。

不知为何,沈瑜卿心中闷紧,最是看不得他这副得意之色,硬着脾气开口,“我与他夫妻一体,此时自然不会抛下他而去。王爷也不必麻烦收拾院子,只叫他住在我屋内就可了。”

话音撂下,沈瑜卿看清他眼底氤氲的暗,黑云浓稠,仿佛翻滚着浓重的情绪,“你倒是周全。”

行严早有备药,医治好人轻而易举。不过他诊完脉后,心中隐隐惊诧,这蛊与他当年所中如出一辙。

当年一事实则他骗了沈瑜卿,玉罗沱是他师父亲手所制,他以身犯险,花费数年才得出解药。只是没料想会有人拿这蛊害人。

门闸推开,行严闻声收回手,“毒可解,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魏砚臂弯抱着刀,眼底沉郁,“你当我不知这毒从何而来么?”

行严心口咯噔一声,又不相信他真的清楚,若是清楚,何必废这么多波折,让榻上的人病了十余年才找到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魏砚刀背铿然落向案板,“云中书院当年有逆徒出逃,是谁帮的他下山,用这东西害了两位先生。”

行严动作顿住,温润的脸有丝丝破裂。

“你做过什么事我没兴趣知晓,我来只是告诉你,人必须救,没资格和我谈条件。”魏砚转身走了。

行严怔在原地,那早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果然纸是包不住火。

魏砚回了书房,案上置着那封密信。本是调查科洛里内贼,却让他查出不寻常的事。

有了解药殷止的蛊便好除了,沈瑜卿无事时待在房中看书,转眼过了小半月,殷止病情转好,人终于清醒过来。

沈瑜卿收到家中书信,在外面待了好些日子,是该回去。

这小半月魏砚都不在宅子里,他似乎很忙。

来时没带什么东西,走了也不必收拾。服侍的两仆从在旁站着神色担心,“姑娘,您不如再等等公子回府,您若是忽然走了,奴婢们也不好交代。”

沈瑜卿梳好发站起身,“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这也是他答应过的事,总不能言而无信。”

“小酒儿。”屋外男声传来。

沈瑜卿披上外衫推门出去,行严立即迎上前,“马车备好了,我们现在走吧。”

他已是准备好了,沈瑜卿点点头。

两人相携到出院,

车马行过数里,离城之时风沙寂静,风和日丽。

沈瑜卿掀开车帘探头回望,城门大敞,四方来往之人屡屡不绝。

她睁眼收回视线,远处高原之上遥遥打马奔来一队人影,衣摆猎猎而飞,目光漆黑有神,正是冲着她的方向。

行严也看见了,神色不好,吩咐道“加快速度,避开那些人。”

但哪比得上士卒的行速,很快追上来。

“你的人我已治好,还有何事。”行严开口。

半月前漠北突然生事,魏砚才连夜赶路回去处理军务,怎知他尚未归,就听说她已要回上京。

魏砚没看他,目光笔直地射向行严身后的马车。

行严似是有所察觉,牵住缰绳有意挡开他的视线,“行程紧,我便不与阁下道别了。”

车轮驶动,尚未行一步,马上的汉子立即扯缰围住,面相凶煞,气势唬人。

“我当初答应沈姑娘的事做数。”魏砚眼只盯着那辆马车,北风乍起,他黑眸眯了眯,“不过我有几句话要亲口相告。”

“阁下在这说内子也是能听清的。”行严未让半步。

风忽嘶吼起来,魏砚眼移到行严脸上,黑眸沉沉,犹如锋利冰冷的刀,“怎么,你觉得这件事可以当着这些人的面说?”

行严被他骇然的脸吓了一跳,吞了口唾,“你倒底想怎样?”

魏砚笑,“你怕什么?”

“谁怕了!”

“先生。”马车里传出女郎清冷的声,“让他过来吧。”

行严咬住牙根,好一会儿才侧身让步。

到马车旁不过两三步的距离,魏砚看不清里,就像他现在看不清她,也看不清自己。

相处不过两月的女人,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回来见她一面,想不通为何这半月,每每入夜时想的人都是她。

“王爷要说什么?”沈瑜卿转过脸朝他看,两人只隔一道薄纱。

魏砚喉咙滚动,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走了怎么不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沈瑜卿回他。

魏砚一噎,确实想不到两人还能再说什么。他从怀间摸出一块令牌,顺着车窗丢了进去,“日后到了衢州那个书呆子护不住你,拿着这个。见此令如见我,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

沈瑜卿接住那块令牌,上刻淮安王三字,是他贴身之物,她不该收的。

“我有一事要问你。”他双眸垂下,透出车窗看她的侧影。

“什么?”沈瑜卿轻声,手中握着他的令牌。

“若没有这桩婚事,你可愿意等我回来。”魏砚沉着声,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意有所指。

沈瑜卿心口不知为何忽地缩紧,仿佛有根针在扎。

“我与你本没甚干系,为何要等你。”她唇掀开,眼眸微动了下,没看他。

魏砚黑眸愈发得深暗,倏忽扬唇一笑,喉咙滚出的音似是被沙子包裹,低哑深沉,“也对,是我自作多情。”

沈瑜卿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提高声音,“我该走了。”

行严听见,下令道“起行。”

马蹄踏过黄土,车内的人影晃动,马车徐徐而走,魏砚牵着缰绳停留在原地,侧脸冷沉如水。

马车忽然一停,沈瑜卿怔然望去,看见压住门板的手掌,青筋凸出现出清晰脉络,“若有可能,我想再见你一面。”

十个月后

犬戎内外勾结攻打漠北边境,魏砚带人厮杀,双方人马死伤无数。

朝中局势稍解,肖柳接到军令带五万大军赶赴漠北。

军帐内兵卒围了一圈,魏砚调遣完人马,外有人通报,“王爷,上京肖柳将军至。”

魏砚黑眸动了下,抬手示意让人进来。

肖柳一身黑甲进帐,抱拳拱手道“肖柳参见王爷。”

魏砚微微一笑,“不必多礼。没想到老东西舍得让你来这。”

“王爷何话,皇上自是心疼王爷的。属下来时皇上就让人拟旨召王爷回京,王爷您…”

“行了。”魏砚不喜听那些话。

肖柳明了,止住声。

魏砚让他坐到图册前商讨守城之事。

肖柳听闻几场战役,眸色微妙,“王爷,属下斗胆,这手段怎么像宋倾将军。”

魏砚沉默着,半晌才说话,“此事我遣人去探了。”

肖柳知他心有成算不再多说。

两人商讨后将入夜,魏砚出了营帐,看一眼星稀的夜幕,似是不经意开口,“这些日子死伤无数,漠北缺人,更缺郎中。”

肖柳接道“属下临行前皇上本是要书院的行严太医跟随的,但行严那夫人有孕将要临产,离不了人,行严冒死拒旨,皇上才换了人。”

魏砚目光暗下,沉声,“有孕?”

肖柳听出他开口的森冷,莫名觉出不对劲,却又不知为何,试探着回应,“属下也只是听闻,那沈家姑娘孕中时母亲忽生了疾,胎象不稳,又是头一胎,离不开人…”

肖柳话落,不见人回应,抬头看一眼,夜深了,只看清他在黑夜中留下的暗影,似乎没听见一个字。

“王爷?”

魏砚终于有了回应,“有上京的信立即过来回禀。”

回禀?回禀什么?

肖柳不解又不敢多问出话。

漠北战况惨烈,无人知那一夜发生了什么。犬戎一部投降,漠北守关大胜而归,领军凯旋的却不是那抹黑甲人影。

魏砚仿佛陷入梦中,却不知梦到什么。

十余年孤身一人,本以为已经习惯了,原来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

魏砚微阖着眼,仿佛看见了那抹窈窕身影,遥遥走来,轻声唤他。

他含笑地牵动嘴角,不自觉地启唇,“卿卿…”

淮安王战死的消息传回上京时,沈瑜卿正从梦中醒来。

大梦初醒,她唇色惨白,额头冷汗簌簌而落。

绿荷端着温水进屋,见此情形,忙拿帕子过去,“小姐这是又梦魇着了?”

沈瑜卿目光恍惚,喉中咽了咽,启唇道“绿荷,外面可是出了事?”

绿荷心里想了想,摇摇头,“府中太平着,先生也将嫁妆都送回了,没什么事。”

沈瑜卿心口紧缩,总觉得不对劲,脑中忽闪过梦中画面,那个男人淋漓的一身血。她抓住绿荷的手,泪珠不觉滚了下来,声线却依旧平稳,“漠北战事如何了?”

绿荷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说了刚得知的消息,“犬戎兵退,漠北守关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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