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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话音一落,对着易斐斐和翎君一指。
陆载吃惊地回头一看,看到一团黑烟从白雾中氤氲而生,并一下子缠卷住了两人。
陆载伸手欲救时,已然是来不及。翎君也应声倒地,和易斐斐一起陷入昏迷。
“汝刚才毁了吾的幻境。这回吾不会让汝得逞。就让他们在吾的幻境里慢慢死去吧。”
“你太轻视人了。或许根本不需要我的巫力,他们自己便能出来。”
“吾从来都是高估了人性。”影子摇摇头道,“汝说得对,没有吾,他一样也会如秋叶一般枯萎。看看这周围的一切,这片虚无的白雾,和吾的幻境,除了色相,有何不同呢?”
“自然不同。他这里有光,你那里没有。有光,便有希望。”
“光从来都不是希望。光是黑暗的附属。人类用光亵渎了黑夜。”
“所以你就要报复人类,要毁掉黑夜之光。”
“吾报复人类?”影子又摇摇头,“光,太轻浮了。吾只想还一片宁静予世间。”
“但你偏偏引起了更多的轻浮和动静。”
“那是因为人性之私欲。他们以为,光是属于他们的,月亮是属于他们的,天地万物都是属于他们的。别人不能夺走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就连吾等这些随天地共生的神兽,他们也以为是属于他们的。”
陆载捋了捋眉毛,竟无言以对。
“虚无的除咒师啊,如此骄妄无道的人类,汝还要为他们除咒吗?”
陆载叹息道,“但我们人已然存在于这个世间,如草木虫兽一般,在这片大地上扎根生长。你只看到了人们愚昧骄傲的一面,却没看到人们聪灵谦虚的一面。就凭着这一面,我便应为他们除咒,让他们活得更好一点。”
影子一听,身子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强大的巫力迸发。
“无知的人啊,何其无知的人啊!汝真以为汝能为世间除咒?”
影子应是愤怒了,杀气忽至。巫力如一阵阵的卷扑而来的利风,刮得陆载满身火辣辣的。
“汝真以为,人们愿意放下执念?放下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执念?”
“我并没有说这是易事。”陆载微微一笑,“但事在人为。”
说罢,他从袖口掏出黑鳞面具,默默戴上。
影子一看,语气遽然生变,颇为惊叹,“这面具!汝是!”
“来吧,多辩无益。”陆载展开架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当翎君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在祸水轩的书房里。
她并没有感到惊奇或惑然,好像自己本来就坐在这屋子里。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双手捧着一碗泛着淡淡清黄的水。
她浅浅抿了一下,便知这是蜂蜜水。而她的身边,还坐着易斐斐。
他正趴在桌子上,以臂当枕,埋头睡着。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似乎已是深夜。屋外的很宁静,风声如幻觉,如梦呓,如心涧一道溪流。
一切都回到了这几年,翎君在书房呆着的日子。还有不时会在书房休息的,醉生梦死的易公子。
翎君先放下碗,将凳子搬到易斐斐身后,然后坐下来。她扶起易斐斐,手绕着他,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再拿起碗。她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松,小小瘦瘦的手臂充满了力气。
“易公子,易公子,”翎君轻唤道,“喝点蜂蜜水吧,醒醒酒。”
翎君舀起一小匙,正碰到易斐斐的嘴边时,突然间被他推开了。碗“砰啦”一声,在地上绽成了碎片。翎君还没反应过来,易斐斐便起了身子,猛地推了一把她,让她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易斐斐眼神空洞,表情木然。他眼睛对着翎君,翎君却感觉不到注视的目光。
“易,易公子,你酒醒了?”翎君吃惊道。
“酒醒了?你可知道,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绝对地醒酒解酒。”
易斐斐冷冷的话语,让翎君一下子醒了过来。她不在祸水轩,她还在梦里。
那是谁,回梦祸水轩?是她吗?不,这是他的梦。
那就是,这是除咒的机会吗?
“有一样东西,能绝对醒酒解酒。”翎君爬起来道。
“并没有。”
“有!时间!”
易斐斐漠然地看着翎君,嘴角慢慢往上翘,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说什么?你说时间?!”他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哈哈,时间!时间!那要多少时间,才能解得心中结,醒来半生梦!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要一辈子!”他一大步扑倒翎君,双手猛地掐住翎君的脖子,恶狠狠道,“难道要风烛残年才能彻悟过来吗?!那恐怕那不是醒了,而是发现一生徒然,暮年悲凉!那不是醒了呀!而是逼——于——无——奈!那——有——何——意——义!有何意义啊!!!”
易斐斐一手抓着翎君,另一手狠狠地捶在地上。
翎君看着他那渗血的拳头,痛心道,“不用那么久的,真的不用那么久的。只要你坦然,只要你愿意,真的不用那么久的易公子!”
“不用那么久?你说不用那么久?只要坦然,只要愿意?!你说得轻巧!你说得太轻巧了!”易斐斐那死鱼一般的眼睛如陷入一片浑浊之中,森然地盯着翎君,说话的语气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你不是看过我的梦吗?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经历了吗?我亲眼目睹了我的母亲和哥哥惨死,还有所谓家人的寒心与冷漠,你叫我如何坦然面对?如何愿意忘记?我不是坚毅强大的易粲粲,也不是自卑自怜的易盈盈,我是平凡如他人,如他人一般侥幸活着的易斐斐!既然生我平凡,但为何不平凡待我?为何不让我如井底之蛙一般愚昧地活下去?我懦弱如凡人,我可承受不了这轰然的生死!承受不了!承受不了!!!!”
易斐斐扔下翎君,先是高举双臂,然后再忽地落下,甩在了两腿边,如断线的傀儡。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真的如此吗?读透了道理,又如何能活得下去?还不如生来惶惑,还不如昧然死去······”
“不,你并不懦弱!你不是懦弱的凡人!”翎君又站起来道。
“我不是?你瞎了吗?你不是和陆载就在边上看着吗?你是不是瞎了?!”
“我没有瞎,其实······”
“你还敢说你不是瞎?”易斐斐对着翎君咄咄逼人道,“每当发生什么事,每当需要我鼓起勇气的时候,我都像一个懦夫一样退缩了!我不敢去面对,我不敢去做主意,我不敢去承担一切!我甚至需要身边那位小婢女去引导我,去帮我做决定!这你也看到了吧!你明明看到看到了,不是吗?”
“对,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邻居含泪道,“但那个小婢女是不存在的呀!小婢女的长相不就是我吗!就是我呀!”
易斐斐一时语塞了。就像那影子一样,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但身子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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