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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完全是一群杀戮机器,在秦军中是最嗜血的一支悍兵,他们一杀上城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战局立时就崩溃了:凶狠的‘狼牙’挥动着青铜长剑,见楚军兵就杀、见楚将就斩,剑下几合一合之敌,直追得楚军们是东逃西窜、狼狈不堪。杀得性起时,便是前面有秦军的兵士,也是一脚踹开,便抢上前去杀个痛快。

很快,就在秦军们个个浴血征袍的同时,西北角的墙体终于在连续四天的猛烈攻击下崩塌了:“轰隆――”一声巨响处,巨大的墙体垂直散架、激起漫天的尘土,夹杂着逃避不及的两军将士们凄惨的哀嚎声。

“杀――!”在城外严阵以待的三万秦军骑兵呐喊一声,铁蹄如雷、撇开步兵兄弟们,率先冲进了缺口,在后面吃灰的秦军步卒气得大骂不已!

很快地,随着西城的陷落,南城、北城、东城依次陷落……。在傍晚的暮霭里,东郡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雾,腥气森森!

东郡陷落后,扶苏留兵五千驻守,并守三千伤兵留下,其余约八万大军立即东指东阿,来与齐兵决战!

东阿城,县府,内厅。

风尘仆仆的扶苏傍晚时分刚刚赶到东阿,尚未歇息便召集诸将议事。

“各位将军,自我军进入魏地以来,战事还是比较顺利的。尤其是英布将军和灌婴将军在东阿的这两役亦堪称经典,不能不赏之!英布听封,朕加你食邑一千!”“谢陛下厚恩!”

“灌婴,汝有勇有谋,袭营成功,且能全身而退,颇为了得。朕便加你为偏将军!”“谢陛下!”灌婴也是喜洋洋的。

“其余有功诸将待战事完结后,再加封赏!”“喏!”众将见战事顺利,也是一脸喜色。

扶苏转头问英布道:“英布,现在齐军处在哪里?”英布忙道:“回陛下,齐军自被灌将军将粮草、辎重一把火烧个干净后,几乎断粮,只能紧急从附近的济南县临时调粮勉强维持,等侯后续粮草补给,所以这些天只是退了三十里屯营,除此之外,别无异动!”

“噢?那田横没有退回齐国!?”扶苏诧异地问道。“是的,陛下,只是略退了三十里扎营!”英布回道。

“嗯,这就有些奇了!”扶苏有些纳闷道:“按理说,一个真正优秀的统帅,明知道军无粮草、士气不稳,应该退兵到易守难攻的安全地带、等待后援才是。这田横应该不是笨人啊,他赖在东阿不走是什么意思?”

灌婴笑道:“陛下,臣以为可能有三点:第一、田横所率齐兵大部分不是精锐,基本上都是刚刚从齐国征集而来的新兵,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前番被我截营成功,在数万人中尤入无人之境,田横想必有些恐惧我军骑兵的作战能力,不敢贸然撤退,否则一旦我军尾追其后、猛烈攻击,以齐兵现在的士气很有可能一击即溃。第二、田横这个人生性高傲、向不服人,他此役出兵救楚,寸功未立之时便狠挨了一棒,想必十分难堪,若再退回齐国济南,必为天下人所耻笑!第三、这里离齐国不远,再等个数日,齐军的后续粮草就能上来,所以田荣可能认为用不着退兵,便是我军主力杀来,他也能据垒抵抗个数日、等到粮草的到来!”

“嗯――,”扶苏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灌将军所言有理,田横估计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毕竟和我军没有过多少直接交战,对我军还是小觑了,尤其更是小看朕了,他以为朕能让他安安稳稳地等到粮草的到来么!?可笑之极!”扶苏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陛下,可是已有良策?”英布大喜地问道。

扶苏笑了笑道:“英布,附近地势沙盘可已绘出?”英布忙道:“早已完毕,来人,将沙盘抬来!”“喏!”有几名亲兵将东阿附近的地势沙盘抬了过来。

扶苏问道:“现在齐军驻在地何处?”“回陛下,在这里,东阿镇东边的武阳镇!”灌婴连忙指出道。

“哈哈哈……”扶苏大笑道:“田横不知兵矣,自取灭亡!”“陛下此言何意?”诸将愕然。

扶苏笑道:“诸卿请看,济南至东阿这一带地势低洼,且傍近济水、地处下游,若我军学韩信截断济水、蓄水淹之,齐兵尽成鱼鳌也!岂不闻孙膑兵法云:绝水、迎陵、逆流、居杀地、迎众树者,均举也,五者皆不胜。就是说:没有水的地方、面对丘陵的地方、河流的下游、地形不利的地方、面临树林的地方,这些地点都不要用兵,否则皆难以取胜。诸卿看,这田横现在就占了逆流、居杀地两不胜,焉不是自寻死路!?更何况,他如今兵无粮草、士无战心呢。只要一场大水下去,大势定矣!”

诸将大悟,灌婴笑道:“陛下神算,可笑这田横还退兵至武阳,占据一高处,准备据守呢!”扶苏笑道:“朕历来用兵,便不崇尚强攻破敌,这是下下之策,当以计谋败敌为上。这才是我华夏天朝用兵之道!”

“陛下圣明!”众将对扶苏配服得是五体投地,稍一看地形,就将田横的败局奠定了!

“那么,我军暂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秘密打造船筏,待明日傍晚在东阿镇附近阻断济水,约天明时放水而下,让齐兵尝尝洪水的味道!”众人大笑。

“不过,为了防止齐兵发觉我造船、筑坝之举,必须将齐兵死死压制在武阳附近的营垒之中!英布、灌婴,汝二人各带两万骑,明日一早便将齐营团团围住,轮番骚扰,等到一更时分,迅速西撤至高处屯住,万不可恋战,否则大水无情!”“喏!”英布、灌婴二人听令!

汶丘,位于齐国济南县与楚(魏)国东阿县边境地带的楚国一侧,山势不高,不过百余米左右,所以人皆不称山、而称丘!目下,十余万齐军正枕兵于此,焦急待粮。一时间,夜色习习中,汶丘上下灯火辉煌、灿若繁星,与天上浩翰的星云相映成趣。

夜渐渐深了,但齐营上下的灯火却没有多少熄灭的意思,依然精神抖擞地坚持着岗位,守夜的齐兵们更是虽然十分疲惫,但依然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夜色朦胧的荒野。当然,并不是齐兵们不想休息,而是数万秦国骑兵自白天以来就在齐营四周拼命地骚扰、侵扰,吓得齐兵们不敢放心休息。虽然自一更时分始,秦军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捣乱了,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呢,所以齐兵们可不敢大意:万一自己睡着呢,秦军杀来,那可就死得冤啦!

慢慢地,月亮渐渐地向西方的地平线偏去,大地陷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啊――”一个巡逻的齐兵张大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困死了,从白天累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就是石人也累趴下了!”

身边的同伴也叫苦道:“是啊,这秦兵也真能折腾,整整折腾了我们一天半夜,好在下半夜总算让我们安稳了一会!我看天都快亮了,他们不会来啦!”

“闭嘴!”领头的伍长不满地喝了声:“瞧你们那熊样,秦兵来了肯定第一个死!给我打起精神来,黎明前人最容易犯困,秦军也很有可能再来!可别忘了白天的那些兄弟们是怎么死的!”

诸齐兵闻言打了个寒颤,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

初时,秦骑来袭扰时,齐军并不理睬,只是固守营寨、只不出战。后来,秦军急了,轮番用弓弩向齐营发动攻击,却又总是游走在齐国弓弩的射程边缘,这样很快就射杀了不少齐国的哨卒,直引得田横是暴跳如雷,终于按捺不住引兵出战。

谁想到,数万大军刚一出阵,秦国骑兵立即变成了狡猾的狐狸:他们并不肯正面交战,只是向西方缓缓退却、与齐军保持一两百步的距离,远远地用骑兵弩猛烈攻击齐军。只可怜齐国骑兵只有不到一万人,数量远不及秦骑,战力和速度更是大大逊色于秦军,所以根本不敢脱离步兵主力与秦骑决战。于是,挟带着步兵前进的齐骑如何追得上秦骑,却很快就被射得满头是包,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败退而回。

而齐兵一旦败退、士气大馁之时,秦国骑兵却又变成了凶狠、毒辣的狼群:他们对齐军紧追不舍,不停地用弓弩像削水果一样一层层地将齐军的外层兵力剥去,甚至还不时的发动一两次凶狠的突击、截击齐国因撤兵而显得慌乱不堪的步兵部队。一时间,齐军伤亡迅速增大,但对秦骑是构又构不着、追又不敢追,只好狼狈异常地逃回寨来,守门不出。

自此,秦骑越发猖狂,不停地在齐营四周游走,逮着个机会就杀将上来,捞取了个便宜便立即逃之夭夭,直气得田横是暴跳如雷、却也是无可奈何!就这样,秦骑一直闹腾了一天半夜,这才恋恋不舍的退了回去。不过,这段时间里,齐国的伤亡却很大,足有一万多人战死、战伤,而秦军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所以,现在一提秦国骑兵,齐军上下无不谈虎色变:这可是一支堪与草原精骑相匹敌的百战劲旅啊!

伍长见诸齐兵面有惧色,骂道:“怕什么,我齐国男儿也是堂堂七尺好汉,秦军来便来了,和他们拼命就是!”诸齐兵口中不敢反驳,心里却暗自嘀咕:“要拼命你自己拼,俺可是本份的百姓,平时只知耕地交租,要不是你们强征俺来,俺才不来呢。俺家里还有媳妇和孩子要照顾呢,俺死了她们咋整!”

就这样,这支同床异梦般的齐军巡兵在北寨边上不停地巡游着。很快地,黎明前最后一缕黑暗过去了,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丝红通通的光晕,渐渐地,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庞、将天边的云朵映得通红通红――天快亮了!

忽然间,北方的天际似乎传来了隐隐的雷声,众齐兵们立时条件反射似的警觉起来,浑身紧张地注视着北方仍有些漆黑的荒野。渐渐地,雷声似乎越来越响了,听得真切的齐兵们有些诧异了:听了一天多秦骑的蹄声,和这雷声似乎不太像啊,难道天要下雨?

众齐兵抬头看了看天:好得很啊,太阳都快出来了,天边红通通的!那这是什么声音?

众齐兵正疑惑间,忽然北方有几名秦骑撤退后撒出去的斥堠兵拼命地奔了回来,惊恐地大叫道:“大水来了,大水来了!弟兄们,赶快往高处跑!……”

众齐兵闻言一愣:“大水来了!?哪来的大水!?”就在这一愣间,在清晨朦胧的晨曦里,一道巨大的白线从北方的天边发出隆隆的巨响、迅速卷来。

“妈呀――!”齐兵们一声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当下撇了手中的兵器便向汶丘上狂奔而去。他们的身后,狂暴的水势正发出巨大的咆哮之声紧追不舍!

巨大的洪峰很快冲到了营栅边缘,一个浪头扑来,看似坚固的栅栏霎那间被卷得无影无踪。奔腾的洪水一窜进营栅,立即展现它的巨大威力,所过之处如同摧枯拉朽将所有的一切的撕碎、吞没。一时间,齐军营地附近,在隆隆的奔雷声中,夹杂着无数齐兵惊恐的哭喊声以及绝望的哀嚎声。

可怜,眨眼之间,除了值勤的齐军兵士有少数侥幸逃脱外,大部分屯驻在汶丘下正在熟睡的齐军将士都被洪水所吞没!

洪峰很快便席卷到了汶丘之下,像是不服输的洪魔一般卷起一个接着一个的浪头向着汶丘猛烈冲击,不时的有向汶丘上逃窜的齐军将士被巨浪从山腰卷走、吞没……

驻扎在汶丘之颠的田横在睡梦中被巨响所惊醒,惊急之下赤脚便奔出帐来,一看见汶丘下巨浪滔天的可怕景象,顿时吓得呆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完了!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水势也慢慢地平息了。暖暖的阳光下,犹若水中孤岛一般的汶丘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逃生齐兵,不时的齐兵在低低地抽泣着,很快,整个汶丘上哭声一片,那种痛彻心肺的哀伤让齐兵们几乎陷入崩溃:这一夜,有多少亲朋好友、生死挚交没于大水啊!

波光鳞鳞的水面上,到处都飘浮着破碎的营栅、白色的帐蓬以及无数泡得发胀的人、马尸体,随着一波一波的低浪随波逐流,真是好一个人间地狱!

不时的有尸体飘荡到汶丘之旁,被活着的齐军兵士打捞上来,立时就会引发一阵亲朋好友的哭泣之声。偶尔也有侥幸在洪峰中生存下来的齐军兵士抱着一两块破碎的木板飘流到汶丘附近,被丘上的齐军士兵救起后,那种恍若重生的的错觉那让那些侥幸逃生的兵士们面对着无际的大水便是好一阵号淘大哭!

就在汶丘上乱哄哄一团的时候,北方的天际战鼓擂动,数以百计的竹、木筏率先划至,上面布满了坚戟挺弩的秦军士兵。在他们的后方,是一片白色的帆影,上面更是载满了秦军士兵,正乘风破浪、飞驰而来――看来,东阿附近的渡船都被秦军一扫而空了。

汶丘上的齐军兵士见状惊呆了,面色惊恐得像是一张白纸:在昨夜的滔天大水中,齐军将士们都只顾着逃命了,有谁还愿意拿着沉重的兵器逃生,所以现在汶丘之上虽然有不下三万齐军残兵,但是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只有原先驻扎在汶丘上不到一万的田横亲卫――‘横山士’仍然战力齐整。

‘横山士’来名为‘横行无忌,不动如山’一语,为田横的亲信私兵死士,是齐兵中战力最为强悍的职业劲旅。虽则如此,但面对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秦军兵团,这一万‘横山士’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田横在汶丘上见此情景,也沉默了,脸色铁青得有些怕人,心中真是深悔当初为什么顾虑一些不切实际的颜面而不将军队撤回济南,却选择了这样一个兵家大忌之地驻扎!

正想着,丘下又传来一阵战鼓之声,先头的秦军竹、木筏已经将汶丘围得是水泄不通。忽然间,一只轻巧的小舟从秦军筏船队中驶出,直奔汶丘而来,上面除了两名摇橹的秦军兵士以外,就是一只身着便衣的中年使者。

远远地,秦使大叫道:“我是秦使,奉我主之命求见田横将军,休要放箭!”闻此听言,原本已经抢至水边张弓搭弩准备放箭的‘横山士’们放下了手中的弓弩,让使者登岸。

“秦国使臣积存奉大秦皇帝之命,拜见田横将军,请前面带路!”积存面对丘上齐兵们狠毒的目光孰视无睹,面色平静地款款而谈。

一名‘横山士’卒长冷冷地看了看积存,冷声道:“随我来!”说着,带着积存向丘顶登去。积存看到:一路上到处都是惊魂未定的齐军兵士,那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积存生吞活剥,但在丘底和山腰布防的‘横山士’们却个个神情肃穆、平静,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恐惧之色,更多的是愤怒和杀气!

到了丘顶,由于没有普通齐兵的拥挤,地方显得空阔许多,在一群‘横山士’的围护下,一名身材高大、红脸虬鬃的大汉巍然屹立于山颠,正纵目远眺浩翰的水面。

“丞相,秦国使臣积臣求见!”卒长恭声报道。

田横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了看积存,冷冷地道:“说吧,那扶苏派你来有什么事?”积存不知怎的,竟然感到心中一颤,好似被这田横身上的不屈之气所震慑,忙定了定神,恭声道:“我主陛下久闻将军英名,知晓将军乃是当世英豪,所以深爱之。如今将军大势已去,何不早降!?这样不仅保全了自家性命,也使残存的数万齐军儿郎不致于丢了性命!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哈哈哈……”田横闻言一阵大笑,直笑得积存有些莫明其妙道:“将军为何发笑?”

“哼!”田横冷哼了一声道:“我田横堂堂八尺男儿,顶天立地,怎会屈膝于人!你告诉扶苏,我齐人也是有血性的,他要取胜,让他拿秦军的鲜血来换!”

积存愣了愣,摇头道:“将军何其不智也,汶丘之上,虽仍有不下数万齐军,但是大多赤手空拳、士气低落,似这等残败之军抵抗我虎狼之师,岂不是徒送了将士性命!?将军亦为天下豪杰,怎能为一己之勇便让将士们徒送性命,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齿冷!”

“你!”田横大怒,虬鬃皆张,像是狰狞的猛狮!积存愣了愣,却也毫不畏惧地与田横对视起来。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倒与两只斗鸡相似!

良久,田横哼了一声道:“你既这样说,那就让你秦人看看,我齐国的男儿是不是有孬种!”说着,田横向四周大喝一声道:“我齐国的将士们,秦人让我们投降,你们说,我们降是不降!”洪亮的手音像是惊雷一般,夹杂着令人心颤的霸气,在汶丘上传扬开来。

“齐人不降!齐人不降!……”先是汶丘顶的‘横山士’高声大呼,然后汶丘下的齐军们也热血沸腾地大呼起来。一时间,汶山上下数万齐军大声高呼、声若奔雷,直震得积存面容变色、浑身生汗!

田横冷冷地注视着积存道:“你听见了,我齐国男儿可有愿意投降的!”积存笑了笑道:“将军治军有方,三军愿为效死,积某佩服!只是将军却不是真正的英豪,真正优秀的统帅,他们当断则断,爱惜麾下将士的生命,从不作无谓的牺牲!将军今日便是血战而死,亦称上不英雄!”

田横闻言面色狰狞、双拳握得有些“嘎嘎”作响,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但积存却面无惧色,只是冷冷地盯着田横。“哼,两军相争,不斩来使!你回禀扶苏,田横誓死不降!”田横几乎是咬着牙齿在对积存说话。

积存叹了口气,向田横拱了拱手,转身而去,口中兀自叹道:“可惜了,可惜了,这数万大好儿郎!”

……

汶丘北面,一般较大的渡船上悬挂着‘黑龙彩风’的秦国皇旗,前舱的甲板上,扶苏正端坐于御座之上,静静地观察着汶丘上的局势。

“回陛下,田横不肯投降,臣已经尽力了!”积存伏于扶苏面前,有些惭愧之色。

扶苏闻言无语,离开御座,来到了波浪滔滔的船头,看着脚下涌动的江水,叹了口气道:“积爱卿,起来吧,此非你之过!田横此人孤傲自负,不下于项梁,是誓死不降的主啊!”扶苏的思绪不禁悠悠飘荡到原史中那一段壮美凄哀的事件中去:相传,刘邦攻齐,田横作战不利、率最后的五百死士退守到即墨以东的一个小岛中负隅顽抗。后来,终因大势所趋、无可挽回,田横悲愤地自刎而死,他的五百死士也随后尽皆自刎随死,无一叛逃,终成就了一段千古传诵的忠义传奇,而田横和五百死士驻守的小岛也被后人遵为‘田横岛’!想到这里,扶苏心中不禁感叹:“这样一群不屈的勇士又怎会投降呢,我真是有点一厢情愿啦!唉,可惜田横偌大一条好汉,更可惜的是那一万悍勇的‘横山’死士!”

“谢陛下!”积存站了起来,然后问道:“那,陛下,现在是否开始攻山?”扶苏摇了摇头道:“不着急,这里地势较低,大水三两天还退不了!等到下午再说吧,等齐军饿得没力气了,抵抗会轻一些、投降得人也会多一些,毕竟人一饿了,任你有多大的志气也会化为乌有的,这样可以救下不少齐军!”积存点了点头,面现敬佩之色:“陛下仁慈!”

“仁慈!?”扶苏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朕手上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后人不说我是个暴君就三生有幸了,仁慈估计勉强!”积存听了,不敢答话,只能沉默以对。

时间慢慢地消逝着,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至正中,很快地,秦军一些较大的渡船上飘起了炊烟,一股饭菜的清香开始在水面上飘飘荡荡起来。

可怜汶丘之上的齐军从昨夜至今,粒米未进,早就腹鸣如鼓,更加之近日里因缺粮过得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腹中没有多少油水,所以一旦闻到那诱人的饭香更是狂吞唾沫,肚子猛烈打鼓起来!众齐兵不禁开始幻想:哎,要是粮草没被大水冲饱那有多好啊!

“开饭啦!……”水面上飘浮着秦军充满诱惑力的招呼声,不时的有小舟将做好的饭菜送到各艘竹、木筏上。看着秦军兵士们心满意足的据筏大嚼,齐军上下不禁流涎三尺!

很快地,秦军们吃饱喝足了,便悠悠荡荡地坐在竹、木筏上和齐军对峙,反正齐军又没有船,秦军并不害怕齐军敢泅水来袭:那简直就是找死!

渐渐地,大阳慢慢地走啊走啊,从正中走到了偏西、再从偏西走到了日暮西山之时,秦军们在船筏上都有些闲得直打瞌睡,而齐兵们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大部分人都已经饿得只有坐在地上哼哼的份了,只有‘横山士’们仍然咬牙坚持着岗位、在水边和丘顶布防!

扶苏站在船头,迎着清冷潮湿的水风,淡淡地注视着汶丘上的一切,忽地下令道:“传朕之令:先锋军弩兵群向山上散射半个时辰,大量杀伤齐军!”“喏!”传令兵领命。

御舟上战鼓擂动,旌旗摇摆,将命令发布出去,霎地间,原本各竹、木筏上跃跃欲试的秦军士兵们一跃而起,立即向汶丘进逼而来,等到离汶丘大约一百五十左右停了下来,那里正是齐军正常弓弩的射程极限。

“咻咻咻咻……”数以千计的弩矢呼啸着越过宽阔的水面,袭向汶丘之上。秦弩射程远达三百步,汶丘只有百余米高,可以说,除了山巅那一点地方,整个汶丘都在秦弩射程之内。

可怜此时小小的汶丘之上挤满了三万齐军残兵,早已是人挤人、人挨人,说是一个巨大的箭靶也不为过。眼看着庞大的箭幕飞来,齐军们却根本无处可逃,只能惊恐地互相推搡逃命,哪有一点刚才像豪情万丈、誓死不降的勇气。霎那间,箭幕袭至,几乎箭无虚发,直绽开血花万朵,汶山上立时到处都是齐军们剧痛哀嚎的惨叫声!

一时间,齐军们除被大量射杀外,亦自相推搡、践踏,死伤无数,甚至原本还能勉强还击两下的‘横山士’们也很快就被纷乱的齐军搅得没了阵形,完全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境地。在这样纷乱的局势下,军纪就是一张废纸,‘横山士’们自顾不瑕,亦对此纷乱的局势束手无策!

这时候,个人武艺的高强与否对于你是否能够生存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运气要够好,否则不被密集、连绵的箭雨射死,也会被乱兵挤死、踩死!

“咻咻咻咻……”眼看着大量的齐兵们在箭雨中拼命地挣扎,秦军们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第二波箭幕仍然是撞踵而至,顿时又在汶丘上掀起一波腥雨血雨,不时的有齐军从山腰跌落、滚下,也不知是被射中的,还是被同伴们推挤下来的!

接着便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秦军弩兵们一口气将一壶二十支箭眨眼间射得精光。一时间,小小的汶丘之上,转瞬遭受了不下十万支箭雨的密集覆盖,原本人群拥挤的汶丘上已是人间地狱:从山丘底到山腰,四处都是枕籍的死尸和哀嚎的伤兵,那滚滚流下的鲜血几乎汇成了小溪,将汶丘附近的江山染成了赤红色。

“咚咚咚咚……”又一轮战鼓擂动了,接受了后勤兵箭支补给的秦军弩兵稍稍歇息、便再次张弩:“咻咻咻……”天地间再次充斥着那令人耳鼓发麻、令人肝胆俱裂的尖啸声。

小小的汶丘再次被连绵的箭幕所覆盖,到处都是乱挤乱逃的士兵、到处都是中箭后的惨叫声,小小的汶丘失去了青翠的绿色,被一层刺目的血红所覆盖!

……

终于,秦军弩兵将第二壶箭也射得精光,在心满意足的同时,双臂也肿胀得几乎不能动弹了。秦弩虽利,但对弩兵的臂力要求极严,单人连发四十弩就连便强壮的秦军弩兵也会感到非常吃力!而此时的汶丘已经变成了一座血海地狱: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在流血,半个时辰之前还是人头涌动的热闹景象,现在却已经没有多少生气。放眼望去,除了尸体、还是尸体,竟是看不到有多少还能站立的齐军士兵。的确,在二十万支秦弩可怕而准确的攻击过后,拥挤的汶丘上还能生存下来的士兵不能算是奇迹、也要算很走运了!

“唉!以暴以暴,世间的无奈啊!”扶苏叹了口气道:“传朕之命,以竹、木筏为先锋、渡船队随后,向汶丘发起全面进攻!不要放走一个齐兵,记住,降者免死!”“喏!”

倏忽间,御舟上急促的进军鼓声擂动如雷,无际的水面上数以千计的秦军船、筏开始迅速逼近汶丘:一百步、五十步……一直到密集的船、筏靠上汶丘,汶丘上也没有射来几支反击的箭矢。因为绝大部分在丘底和山腰布防的‘横山士’都已经在秦军密集的箭幕中毙命了(当然,很多可能不是被秦军射死的!),偶尔有几只漏网之鱼也很快被渡船队上等得手痒的秦军弩兵们转眼干掉!

转眼间,汶丘脚下湿呼呼、血淋淋的地面上涌上了数以万计的秦军步卒,第一轮射得快要脱力的秦军弩兵在河边留守,其余的秦军步卒立即在战鼓的摧动下,向着山顶猛攻而去。

秦军的攻势看起来似乎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从汶丘底到山腰,几乎没有多少齐兵能够站起来抵抗的,少数几个漏网之鱼转瞬间便被前突的箭雨和秦军所淹没。而大量只有一口气的的齐军伤兵秦军们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乏,但只要稍有抵抗之举,便是乱刃齐下,砍作肉泥。对于凶悍的秦军们来说,‘仁慈’二个字似乎从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要不是扶苏下令不杀降兵和伤兵,秦军们早就一路杀将过去、鸡犬不留!

很快,数以万计的秦军们粉碎了一切抵抗力量、迅速逼近山颠,那里还有上千名在适才的箭幕中幸存下来的‘横山士’。

突然间,秦军们的脚步声变得沉重起来,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开始尽量以小股的战阵组合着向山顶缓慢突进,之所以这么小心,因为秦军们看到了山顶上那支‘横山士’残部正组成了严整的阵形杀气腾腾地静侯着秦军们的到来,而且他们的身前倒伏着大量齐军普通兵士的尸体,看来是刚才乱箭之中想逃上丘顶避难却被‘横山士’们为了中军的安全无情格杀的!

“杀――,活捉田横!”不知哪个秦军喊了一嗓子,从四面登顶的秦军们便像捅了马窜蜂似的、嗷嗷乱叫着杀了上去:可打的战事不多了,那齐国丞相田横可是大大的军功啊,所以历来为了军功悍不辅死的秦军们像群红了眼的饿狼凶猛扑上,目标直指阵中的田横!

“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充斥着山顶,人体的残肢四下纷飞,鲜血就像不要钱的河水般哗哗流淌,到处都是愤怒的吼叫着和凄惨的哀嚎声。

身着黑盔黑甲的秦军和白衣白甲的‘横山死士’杀成了一团乱麻,在夕阳金黄的光辉下,汶丘上黑白分明,杀得煞是激烈:一会儿黑色进、白色退,一会儿白色进、黑色退,数以万计的秦、齐勇士在小小的汶丘顶上展开浴血的苦战、拼命地争夺着山颠的控制权!

扶苏远远地看着战况,有些诧异道:“这‘横山士’看来还真是顽强,就剩下这么一小撮人也能和我上万秦军缠斗至今,战力便是抵不上‘狼牙’、‘破军’也差不了多少,还真是一支劲旅啊!”

军中幕僚积存道:“再强也抵不了多久的,这些‘横山士’饿了一天一夜,战力大损,现在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撑着,陛下不用担心,很快便会了结的!”扶苏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有些恼恨起田横来:“这么一支劲旅的组成是多么的不易啊,为什么你宁愿将他们全带起棺材里,也不愿意让他们投降呢?真是死脑筋!”

就在此时,汶丘顶上的战局渐渐起了变化:秦军人数众多,前死后继,攻势源源不断、续若狂潮,而‘横山士’虽然骁锐,但毕竟人少而且饿了一天一夜,一口气拼过后渐渐抵挡不住,被秦军们像挤海绵一般向中心缓慢而坚定地压缩,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横山士’的防卫圈。

渐渐地,‘横山士’死伤殆尽,只有区区百余人拱卫在田横身旁。忽地,有秦军大叫道:“齐人降不降?”秦军们一愣,突击的脚步立时顿了下来,保持十数步的距离,将残存的齐军们团团包围起来。

秦军们有一个可贵的传统:就是在战场上,面临一个可敬的对手时,会自发地进行召降,而在敌人考虑召降口号时,秦兵一般会暂停攻击。当然,这一般都发生在战事初始、或是大势已定的情况下,杀得正兴起时,没人会白痴得向敌人召降!这不能不说是凶悍的秦军们一点很绅士的地方!

秦军们围着‘横山士’和田横,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们的回复,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真诚的邀请和渴望:英雄敬勇士,对于这支凶悍的劲旅,秦军们还是很敬佩的!

田横也是知道秦军这个传统的,沉默了片刻,看了看身边仅剩的百余名死士:这些将生命置之于度外的勇士都默默地看着田横,目光中透露出坚毅和信任,却唯独没有恐惧。田横相信,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跟随他多年的死士会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去死!

田横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有这样的部下夫复何求!?涩声道:“好兄弟,我田横感谢你们!身为齐国王族的我,理当要有王族的尊严,那就是誓死不降!至于你们,我不要求你们和我一起死,你们战斗已此,已经尽了力了,你们投降去吧,扶苏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闻此听言,诸‘横山士’互相看了看,一起摇了摇头,一名军官沉声道:“主公,我们这一生既然奉您为主,那么就不会再接受第二个主公,愿陪主公同死,以全忠义之名!”“愿随主公同死!”百余‘横山士’大喝一声,毫不犹豫!

“好兄弟!”田横双目流泪,挥动手中的长剑大叫道:“让我们告诉秦军我们的回答:血战到底,誓死不降!”“血战到底,誓死不降!”百余人一齐呐喊,声虽不大,却足可惊天动地、令万人变色!

“好汉子,成全他们!”一名秦军都尉沉声道:“杀――!”“杀――!”秦军们见召降无效,大吼一声,再次如同洪潮般涌了上来,混战顿时再起。

在这样的混战里,再强的武艺也难以发挥,人数多、配合好才是优势,于是,几乎每一个瞬间都有一两名‘横山士’死于乱军之中,不到片刻工夫,仅存的百余‘横山士’尽皆战死,只剩下了白袍变红的田横和‘横山士’首领――齐人赵破虏!

枪戟如林、剑光生寒,秦军们缓缓逼近,越围越紧。田横看了看手中的长剑,早已是血染剑身,却依然是那般的光华夺目、杀气腾腾。“哈哈哈……”田横忽地大笑起来,直笑得秦军们愣了,一时不敢近前。

“湛卢,湛卢,汝如此神剑,某不能让你纵横沙场、扬名天下,却让你陪我葬身于此,惭愧啊!”田横抚剑感慨,目光中颇为伤感,随即对赵破虏道:“破虏,你跟我多年,今日缘份尽了,你自己保重吧!”说着,不待赵破虏答话,田横大叫一声:“扶苏,你赢了!”横剑过颈,用力一拉:“哧――”一腔势血喷洒而出,溅落在潮湿的山岩上。

霎那间,田横充满生机的眼神迅速变得黯淡起来,“扑通!”,雄壮的身躯缓缓软倒,倒伏于地。

“好汉子!”田横那赴死的从容和决绝让秦军将士禁不住心中暗赞!

“主公――!”赵破虏哀嚎一声,“扑通”一声也跪倒在田横身前。看着田横那从容的脸庞,赵破虏笑了、哭了,忽地大叫一声:“主公慢走,破虏永远与您相随!”说着,长剑倒握、一剑刺进心口,鲜血喷溅处,也缓缓倒于田横身侧!

山顶上一时哑雀无声,心灵大受震憾的秦军们没有想到:一向文弱的齐鲁竟然也有这样誓死如归的勇士,不禁肃然起敬!

……

夜色朦胧,熊熊的火光中,扶苏的御舟靠近了汶丘。

“陛下,汶丘上死尸密布,血流成河,您是万金之躯,最好不要上去,将善后事宜交给幕僚和将军们做就行了!”杨番见扶苏想登临汶丘,小心翼翼地劝道。

扶苏摇了摇头,慨然道:“近万‘横山士’,除了重伤晕迷者外,无一归降,这样的勇士虽是失败者,但也应该获得胜利者足够的尊敬,朕要去看看他们,你就不要多说了!”“喏!”杨番也是无可奈何。

走过狭窄的搭板,扶苏登临了汶丘,当第一脚踏下去的时候,神色就凝重了:脚下的泥泞已是血色,脚掌踏上去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扑哧’声;从丘底到山腰上,枕籍的死尸数以万计,那惊骇的面容上透露着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

扶苏神情凝重地登上丘顶,触目所及处:丘底和山腰上很少的秦军尸体在此骤然增多,甚至几乎超过了‘横山士’的尸体,可见当时的战况何等惨烈!

看着田横从容而决绝的面孔,扶苏叹了口气:“在此死地,不速进便当速退,焉能在此停留乎!?田横,你是输在自己手里!”说着,扶苏下令道:“来人,传朕命令:以侯爵之礼厚葬田横,并认真救治受伤的齐军兵士,尤其是‘横山士’伤兵。对了,如果那些‘横山士’伤兵不愿归降的话,不要难为他们,伤好后就放了他们!还有,将汶丘改名为‘义丘’,以纪念此役!”“喏!”扶苏身边的书记官立即开始记录!

“叹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只可惜,笑到最后的只能有一人!多么残酷的事实啊!”扶苏登临崖顶,眺望水际,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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