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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镇晓是在收拾师尊与祈知守的遗物时,才发现师尊是早存了死志。

甚至在留给他们的东西里,都自己理了清楚,只等着他们发现。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庄镇晓鼻头一酸——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竟都没瞧出来。

师尊留下的东西里,有些是早早备好的,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死且不避。

他垂下眼,翻着那些或留给他的、留给曲归林、留给祈知守的东西,斯人已逝,甚至于收这份遗物的人也不在了。

他满怀悲伤。

刚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正巧曲归林抬着个不大的木箱进来了。

曲归林人才从西园出来不久,不过是被关了两天,外面就大变了天,可伤心之余,还有一堆事都在等着他。他整日忙里忙外,打理天时院,以为忙起来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他进来时,面上虽干净,可孝服上却沾了泪。

也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是知守的东西?”庄镇晓抬头。

“是。”面对他时,曲归林的话并不多,似乎话都在外面迎来送往时说光了。

“师叔如今怎么样?”庄镇晓又问,眉目间有了担忧的神色。

“夜里又呕了血,”曲归林把箱子放好,目光也落于其上,“听郎中说,现在好些了,能进些粥米汤药,也能小睡一会儿。”

“嗯。”庄镇晓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道,“归林,你来看看这个。”

“师尊的东西?”曲归林忙揉揉眼睛,过来了。

“是师尊留给咱们的。”庄镇晓轻声道。

曲归林忙接过来看,不待他看清,眼泪就涌出来了,他急于看清师尊给他们留下了什么,胡乱地抹了抹脸,也顾不上什么仪态。

朴素的信封,庄镇晓还没来得及拆开。

“你拆罢。”语调是难得的柔和。

曲归林这才擦了擦手,用师尊桌案上的书刀,慢慢将信封间的封蜡挑开。

信封很厚,打开却发现只有三张纸。是以往师尊很少用的泥金绢纸,用这样贵重的纸,足见庄重。

然而,却只有一行字:

“日月昭昭,不可求思;前路遥遥,不可休思;山水迢迢,不可不方思。”

其下端正两个字:平章。

曲归林翻开下一张纸:之恒。

他顿了顿,又看最后一张:群玉。

不过是对他们师兄弟三个最后的期望与祝愿罢了。

“再找找,有没有给我大舅的。”曲归林把纸笺又装了回去。

“应该有。”庄镇晓把箱子里的杂物一件件拿出来,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师尊这样的人,大概不会给师叔留什么念想的。

箱子翻到最后,果然没有给百里恢弘的东西,他们却顾不得了,因为压箱底的小锦盒,其上赫然写着:“遮月侯云垂野敬启”。

二人看了,面面相觑。

“我知道这东西,”庄镇晓声音有些颤,“是当时师尊让我去江城,用院长的印做担保取来的。”

还是那个盒子,师尊他连锦盒都来不及换。

“这是什么东西?”曲归林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师尊和这个甫一承爵就出来搅风搅雨的小侯爷并无干系。

“……我也说不清,师尊当时说,是咱们欠下的。”庄镇晓淡淡道,“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等到日子太平,我亲自给他送去。”

曦月殿。

宫中自然也不太平,钟离宴挂念扶渊,却苦于这催命一般的军情而不得出宫探望,只得拜托皇叔与钟离宁两个轮番去连远殿照看,好在扶渊尚有些良心,没真的一躺再不肯起来。

他现在真可谓是一团乱麻,身边连个能与他商量的人都没了,只有个只会进进出出,细声细气,惹他心烦的柴胡。

外郭的防御工事已经派人去修了,天时院有皇叔照看,也不需要他多操心。舅舅无奈之下提出的议和,他自然是不同意的,可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呢?

眼下的帝都,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这点钱粮,也不知还能撑到几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急需找个人商量,不求能有什么方向,只求能让他稍微定定心。

正这么想着,柴胡便进来通报了,说户部侍郎周大人来了。

这两日周同尘来得勤,只因他心绪不佳,所以也并未说上两句话。今日正好他来了。

“快宣1钟离宴整了整衣襟。

周同尘本就是颀长消瘦的人,虽是世家子弟,背影却总有些清寒的意味。母亲去世后,他更是有段时间水米未进,如今是形销骨立弱不胜衣,虽在朝着官服,却仍给人一种披麻戴孝的错觉。

他面上也是常有愁容的。

正想着,周同尘就来了,行礼问安的声音,将钟离宴从纷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同尘,快免礼。”见了他,钟离宴面上不免热络起来,赐了座,又叫宫人上了顶好的茶水。

周同尘谢过,没有因太子的礼遇生出其他的心思,态度仍是谦卑的。

“同尘今日来,可是有事要禀?”钟离宴问。

“微臣是从上神那里过来的。”周同尘道,虽然耳廓被冻得发红,却并未碰身旁的茶盏,“一来替上神给殿下传个话,上神如今已大好了,请您安心。”

“若真好了,就叫他进宫给本殿请安。”钟离宴就知道扶渊还是这套话,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前儿还在鬼门关,今儿就活蹦乱跳了。

“殿下莫急,臣亦粗通医理,今日去连远殿,瞧着是比前些时候好了。”周同尘温声道,“至于其二,亦是上神嘱托,他想看兵部、户部与工部的折子与账册,便叫我来请示殿下。”

“这是要做什么?”钟离宴皱眉。

“今儿是除夕,朝廷的帐也该算了。”周同尘提醒道。

钟离宴一怔:“这便要过年了么?”

周同尘坐在下首,望着他,想了想,才道:“是啊,前段时间礼部上的新年祭祖的折子,殿下到现在也未批复。”

“本殿无颜见祖宗。”钟离宴别过头去。

“殿下何以妄自菲保”周同尘站起来,冲他一礼,言语间颇有激动,不似方才那般温顺了,“祭祖不仅是殿下家事,更是九重天国事,殿下岂能——”

“好啦好啦,”钟离宴本以为周同尘能安慰他两句,谁知竟惹出了这番话来,他忙起身,给周同尘劝住了,“同尘莫要担心,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君无戏言,”周同尘道,“殿下岂不闻:乱之所生,则以言语为阶。1”

“同尘言之有理,是我言语不周。”钟离宴忙道,一番赔罪,又请他坐下了。

周同尘与前朝的这些老头打交道惯了,连脱口而出的话都透着一股古板酸腐味儿,话一出口,他亦后悔:太子也不过是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再者往常都是跟着太傅读书,都是死理,经事也不过是这半年的光景。

想到这儿,他又起身:“臣……言辞有失,殿下别往心里去。”

“何必这么客气,”钟离宴笑笑,挥手让他坐下,“我岂不知你是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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