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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钟离宴的自称已从“本殿”换成了他对长辈弟妹才有的“我”。

周同尘松了口气:“那臣便先将上神要的东西送去,免得他急了。”

“不急,你叫他多歇一会儿也好,那么多账册,哪是几个人能看完的。”钟离宴道,“你且陪我说会儿话。”

“是,臣洗耳恭听。”周同尘点点头,十分乖顺地等着他的下文。

钟离宴忽然就明白了所谓人臣。

扶渊虽尊他,可也只是在人前尊他为“君”,私下里对他的尊,则是出于对兄长的尊敬。是以,像周同尘等人会以钟离宴马首是瞻,而扶渊不会,从一开始,扶渊的所作所为,就全凭自己的主意。

所以他惯于和扶渊商量,却很难和其他人商量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们都在等自己,或者说舅舅的意思。

“本殿是叫你陪我说话,不是叫你听我说话。”钟离宴笑了笑,觉得自己将才的想法很没有所谓。

周同尘亦是会察言观色的,他立即就猜到了钟离宴心中所想,便道:“君忧即是臣忧,无论何事,臣一定会替殿下分担。”

“多谢。”听了这句话,钟离宴的眉头不由得松了三分,“我还能愁什么事呢?无非墙外虎狼,城内子民。”

周同尘沉吟稍许,便道:“兵戎之事,臣不懂,亦不敢妄言。可如今国库的帐,粮草的帐,殿下的确该好好算一算了。如今帝都,亦是路有饿殍,非当事者不尽心,实是有心而无力埃”

“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办?”钟离宴得的很认真。

周同尘又思考了片刻,才谨慎地说道:“依上神的意思,京官粮米俸禄减半,京中富户的粮也要借。如若再想从前那样收获甚微,便——杀一儆百。”

“嗯。”钟离宴沉着脸,点点头,“我问你的意思。”

“臣的意思……”周同尘一愣。他是户部侍郎,是底下跑腿办事的,而非决策者,为官这么久,他很少遇到问他的意思的时候,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当朝的太子。

思及此,他微微一笑,“依臣所见,只靠帝都自己恐怕还不够,京中富户若逼得急了,生出怨怼,届时也不好办。殿下何不往南看呢?”

“你的意思是……”

“新接任皇商的秦氏,与南溪锦乡侯、云都遮月侯两家,皆是家财万贯,又急于表忠心的。”周同尘笑意更深。

钟离宴大概想明白了一些,这周同尘,怕是还记恨着云垂野,要公报私仇呢。

其实这一层,扶渊如何想不到,但也是因为遮月侯云垂野,他不曾提过,打算自己毁家纾难,也绝不向云家借一分钱。

他拉不下这个脸。

自己实负云垂野良多,若是今日还借着陛下对云家的忌惮要钱,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周同尘当然知道,自己想到的扶渊不可能没有想过,只是不知道他俩的渊源,便无从猜起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钟离宴留他用饭,他推过一回,便不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一说一,钟离宴这个主子,可真的比连远殿的那位好伺候。

用完饭,钟离宴才吩咐两个内监,叫他们一起去帮周同尘搬账本与奏疏。待周同尘到了连远殿,已过了戌时了。

他是连远殿的常客,因为扶渊如今大伤初愈,身子骨顶多够他下榻走上几步,可他还要操心天下事,便只能让周同尘来跑这个腿了。

对于扶渊来说,周同尘是一个很得力的下属,假以时日,必定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对于周同尘来说,扶渊是一个既难伺候,又想去接近的人,与其说忠君,或者说忠于太子,现在的他,不如说是忠于扶渊。

在扶渊面前,他甚至不敢有私心,更遑论贰心。

门前的小厮看他来了,根本不消通报,径直迎他进去了,过了二门,便看到连远殿的管事罗国光正指挥着连远殿为数不多的小厮婢女,把库房的箱子一抬一抬地抬了出来,全搁在前院里。

“罗叔,这是——”周同尘看着,还以为扶渊这是要嫁女儿备嫁妆呢。

“嗨,公子的意思,要拿这些年陛下赏的东西,去和城东韩家换米粮呢。”罗国光说着,眼里全是心疼,“这些可都是我家哥儿以后留着下聘的东西啊!大多都是国库里成色一等一的宝贝,就这么——唉1

周同尘心想你们公子以后用不用下聘都是两说,再者,韩家若真胆大包天,收了扶渊的东西,可就离砍头抄家不远了。

“罗叔,您看开些,上神这是做大事呢。”天色已晚,周同尘不愿多耽误,便劝了两句。

罗国光知他有事在身,便不敢再多话,为他指路道:“公子刚用过晚膳,此时应该在书房呢。”

“多谢罗叔。”周同尘一拱手,便朝着罗国光指的方向去了。

连远殿比起文山殿,虽小,却不失精致。这小园子里精巧的门门道道,怕是住在这里许多年的扶渊也说不清。

他走过垂花门,穿行于镂金雕银的门廊,心想以后扶渊要是实在拿不出钱来,把这上面的金箔刮一刮还够他吃好些年。

果真是扫扫地缝子都是钱。

他有点儿羡慕扶渊小小年纪便能单独立府,不过——虽然他现在也是搬出来住,但可不是扫一扫地缝子就有钱的。

文山殿应该是四神殿中最富的了,谁知他的嫡孙竟然这样穷困潦倒。周同尘哀叹。

穿过门廊,便是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的都是些时兴的花,前两日他来时,发现这里又添了两株梅。

他走过,端的是馨香盈怀袖。

未到书房,他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说话的声音,他认出是扶渊的,便不敢再靠近,退到梅树后面去了。

与他一起的,似乎是个女人,周同尘听了一会儿,心想应该就是罗叔口中的那个田姑娘。

因为他听到琵琶声了,很生涩,寥寥几个音,应该是扶渊在试琴。

真他娘的有兴致。周同尘在心底骂了一声,老子忙得脚不沾地替你跑腿,要死要活地帮你算账,你可倒好,在这里花前月下,美人在怀。

可要他把扶渊叫回来,他又不敢。

扰了扶渊的兴致,还是他自己倒霉。

身后传来行走的声音,应该是罗叔他们,他不愿自己这幅鬼鬼祟祟的模样被人瞧见,便轻手轻脚地,屏气凝神绕过梅树,向前走了一些。扶渊他们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应当看不到他。

两人声音都很低,调情一般的。周同尘听了两句,便深觉自己是个不知廉耻的变态,便打算清一清嗓子,再正大光明地跨出去,叫扶渊去办正事了。

朝前走了两步,却发觉扶渊是在说天时院的月师叔。

他隐约听见扶渊说了一句什么“许国再难许卿”。

周同尘一怔。

他难不成也做好了和月师叔一样的打算么?

女人也沉默了,良久,才转轴拨弦,奏出几个音来。

周同尘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唤扶渊,却在高台的另一边发现了另一个与他一同鬼祟的人。

诡异的是,这人还穿着连远殿暗卫的衣服,周同尘似乎对这个人尚有些印象;更诡异的是,他感觉这个人想要给扶渊戴得一顶好帽。

他缩在暗处,似乎正在对台上抱琵琶的女人意淫,以至于身为暗卫,根本就没有发现外人的到来。

那人也发现他了,认出他的身份,也是一愣。

“哇哇哇上神1周同尘感觉自己的头皮炸了,这都什么破事!

“上神救命!呃不对,下官来救你了1周同尘提着衣摆,“蹭蹭蹭”地跑上高台,也不避嫌,径直就跑到了他们身前。

可真是一对儿璧人。

他们站在一起,养眼的连在这个时候周同尘都愿意多看上两眼。

周同尘缓了缓,才对上扶渊那双疑惑的眼。他一只手还握在女人手上,周同尘出现得突然,他甚至忘了收手。

“老周?”扶渊皱眉,“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神,您先别管这个啦。”周同尘冬夜里都长出了白毛汗,他伏在耳边,和扶渊说了句什么。

扶渊听后,神色立刻就变了。

【作者题外话】:天时院三个孩子的字,是我瞎取的,以后说不定还会改,或者大家帮忙起个名字(笑)1:出自《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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