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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二十五年十月十九亥时三刻
朔安宣亲王府
午夜时分,在宣王府的密室里,躺着安静沉睡的重曦。
这位远嫁大熙的程国长公主终于结束了联姻的使命,得到了片刻真正的安宁。
墙壁上点燃着蜡烛,照亮漆黑的密室,厚重的砖壁将这里与外面狠狠隔绝开来,轻灵般的幽静时时令人毛骨悚然,连火盆里面燃烧的炭火时不时蹦出两三点火星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不知何时,凌靖尘沉思不语地静坐在距离重曦不足十步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
今晨他进宫亲传宣亲王妃的讣告,他的父皇特下诏令:
秘不发丧,将公主遗骨交由庭鉴司先行处置,宣亲王府不可违逆。
理由很简单,简单到完全落在他的预料之中,分毫不差。
程国长公主的性命关乎熙程联姻之实,兹事体大绝对不是仅置办丧仪便能了事。近期边界动荡不安,涉及若干重大军政要务,故不可轻举妄动。若此时通告程国长公主病逝,则必定会让程国上下君臣有所猜忌,不利于邦交之事。
军机不可误,陛下敕令一个月后再行发丧。
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惊醒了那双黑紫葡萄般的深亮眼眸。
她从前睡眠很好,师兄们都开她的玩笑说主峰师妹睡着后连打雷都不会醒。
可这样一贯熟睡的姑娘却不知何时添了轻眠的毛病,夜里每每有些轻微的动静便立刻惊醒。
不同以往,这次她醒来时眼角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眼泪,还有那一道深深的泪痕。
“你醒了。”凌靖尘正欲起身,只觉得双腿痛麻的很,一时惊猝之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重曦捂着头吃痛地坐起身来,思及昨晚发生之事,她努力地在忍住抽泣的哭腔,含着眼泪望着她师兄,质问道:“你把我藏在这里多久了?”
“整整一天。”
“朔安城内有人欲下毒害我,你就是这么处理的?”
自她嫁来宣亲王府,他们师兄妹二人还从未如此正襟危坐的说过话。
凌靖尘言语沉重:“抱歉,我还是无法护你周全。”
“我是你的王妃!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失踪,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熙程联姻?”重曦说出这话之后才认真地注意到他竟一身素色衣服,就连不远处书案上面摆放着的都是白皮素封的讣告,她怔愣着跪在原地,苦笑出了眼泪:“原来,重曦最终还是死了。”
她不懂,为何凌靖尘面对再三暗害她的人,没有出手反击,反而顺势宣称她病逝,就这么轻易的遂了贼人的心意,“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师兄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
“我不明白1重曦还从未像今夜这般疾言厉色,“到底是谁让你如此小心谨慎,宁愿将我藏起来都不愿直面对抗,师兄到底你在怕什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大熙究竟要做什么?你的父皇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我是联姻的程国长公主,他接受了讣告,难道要废弃婚盟吗?”
“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到竹苏生活吗?等到这段风声过去了,我就把你送出朔安。”
重曦败下阵来了,她低头自责地言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暗中向外面传递你的消息,可我......”她是给纪庭昀寄了信,可凌靖尘每日出门见了谁,他在外府商议着什么政务机要,她从来不曾过问,她甚至小心地强迫自己不去听他的消息,强迫自己不会有机会去背叛他。
“我不怪你,我只是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你,这里不是竹苏不是宿城,这里是朔安......”凌靖尘不再说话,只是似有深意的望着她,却又不真的在看她,而是略过她的眉眼,怔怔地凝视着这里的铜墙铁壁。
重曦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柔弱与净纯,带着渴望与祈求,硬生生压得他有些缓不过来气。
正在这时,深掩的密室锁门被再次推开,一条人影顺着墙壁率先踏入了这里。
阴林顾不上作揖行礼,而是在凌靖尘耳边小声禀报道:“殿下,他来了。”
凌靖尘顾不得此刻已经快要急哭的重曦,疾步走出了密室。
夜深了,宣王府早已紧闭府门,当知来者不善。
暗夜里只听得窗外滴打在亭阁上的雨,冷月一轮微微照着穿过内宅的路,阴雨时节夜晚的纷纷落雨,让这里的空气静得可怕,王府深宅怎么也不该是如此的幽绝无声。
凌靖寒负手而立于偌大庭中,周身带着夜雨的湿凉寒气,冷着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开始了对一条性命的宣判,听到愈发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淡淡地言道:“在下奉命处决程国昭宁长公主重曦,请宣王殿下配合。”
冷霜长剑置于掌心,弹指间便可出鞘取人性命。
“重曦已死。”凌靖尘说这话时极为平静,眼神随意扫过那柄利锋寒剑,冷哼道:“这剑穗不该跟着你的,若染了血可如何是好?”
凌靖寒低眸不语,随即将长剑移至身后,抬眼望着身前的暗夜,言道:“如果你做不到保全重曦,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杀了她。相信我,让她落到陛下手中,她会后悔不如现在死了。”
“你当初救了她,莫非她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凌靖尘一向不喜欢和他当面谈这个话题,这一年间内总是能避则避,但深知今夜非说不可:“这一年里,你替父皇杀了多少人,扪心自问,你的每个任务都是该死之人吗?”
“你方才所言,若被有心人刻意解读,整个宣王府便会以谋逆罪论处。陛下多疑,自然不会分一丝精力防着我这个只能替他杀人的儿子,却会提防你这种公然忤逆他旨意的聪明人。”
凌靖尘依旧是那句话:“重曦已死。”
“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你说是也不是?”凌靖寒自知辩驳不过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人。
夜雨更大了,耳边响起的早已不是清晰可闻的滴滴坠落声,而是杂乱无章的瓢泼之音,像是无奈之下的倾泻,又像是一场纯净而天然的洗礼。
话不投机,只剩下唯一的办法。
习武场的剑架上面摆着三把剑,凌靖尘走上前去取了最下面银色的那一把,那是他在竹苏时习练所用,尚未开刃,只因从未想要与面前之人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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