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9、飞烟（1/1,5.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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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啦，嘎啦……</p>

骨骼扭转摩擦的声音在堂屋里显得分外清晰。</p>

柳父脖颈上的腐肉片片脱落以后，就显出了其下的发黄骨骼。</p>

驼背老妪听着那阵令人心头发寒的声音，她脑袋死死地贴在地面上，不愿抬头——然而，此时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着她的脖颈，令她那张满是涕泪的扭曲面孔不得不扬起来，与木板上坐着的那具腐尸对视！</p>

她吓得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面孔扭曲着，在‘柳父’那两只死人眼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道：“娘、娘错了，娘不该为难这个孙女儿……</p>

孩子，你快走吧，快上路吧——娘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为难飞烟了！”</p>

‘柳父’一双青白的眼珠子盯着驼背老妪看了一阵，在驼背老妪浑身发抖，不断哀求之下，它缓缓转动头颅，一双死人眼看向了柳飞烟。</p>

柳飞烟看到，有青蒙蒙雾气在那具腐尸后飘卷着，李家那位小哥的身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他的脸孔在雾气里忽而变得清晰，眼睛平静地看着柳飞烟，内中未生一丝波澜。</p>

看着李家小哥的目光，柳飞烟忽然意识到了甚么。</p>

——今下堂内门外这些人的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了。</p>

李家小哥把决定这些人生死的权力交给了她自己。</p>

柳飞烟沉默了片刻，转脸看向了驼背老妪，轻轻出声道：“奶奶，我家田宅里，属于柳家祖产的部分，你和几位叔伯都可以拿走。</p>

但其他的那些，是我们一家多年积攒下来的，你要留给我家。”</p>

驼背老妪转脸看着柳飞烟，眼神里惊怒交加，她未想到在这个时候，这个一向胆怯的孙女竟有这样的胆子，敢在鬼面前跟自己‘漫天要价’，但她听‘柳父’言语，心里也知死了的二儿子，不知为何竟然会偏向一向不受他关爱的长女。</p>

形势比人强，先把这个鬼给哄走了，其他一切就都好说！</p>

她连连点头道：“都留给你，都给你！</p>

传到你爹手上的那份柳家祖产，也交给你——你也姓柳，是咱们自家人，你爹你娘死了，身后没人，甚么事情都需你来操办，那份祖产也该传到你手里！”</p>

“我不要那些。把该我的给我就行了。”柳飞烟摇了摇头，转脸看向木板上坐正的腐尸，目光越过那具腐尸，落在了眉头微皱的苏午身上。</p>

她见苏午皱眉，顿时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p>

这时候，木板上的‘柳父’口中发出阴沉冰冷的声音：“既然事情解决，我便得回去了——我们仨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这次是去阴间的路上被娘亲叫魂叫回来的，待会儿去了阴间，咱们就天人永隔了……</p>

娘亲，你若思念儿子，不妨跟儿子一起去吧……”</p>

驼背老妪听到柳父的话，本来还如释重负，但又听到它最后一句，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脸上又淌起了泪水：“孩子，你还是上路罢，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牵挂……</p>

你大哥、三弟他们都还在人间好好的，娘亲也得在人间多留几年，让他们多尽尽孝啊！”</p>

“好，好。”腐尸看着驼背老妪，连点了两下头，随后就变得寂静无声。</p>

它旁边木板上坐起来的柳母同样没了声息。</p>

驼背老妪在地上趴了好一阵子，早已经膝盖酸疼，肩背疲软，她看着那两具仍坐在木板上，没有动静的腐尸，壮着胆子唤了一声：“儿？”</p>

腐尸没有任何回应。</p>

“走了吗？儿啊？”驼背老妪还是不敢起身，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柳飞烟，“你去看看你爹娘他们，走了吗？”</p>

柳飞烟的视野里，那朱红的门楼依旧悬立于正对门的那面墙上。</p>

穿着文官袍服的‘闭目钟馗’端坐无声。</p>

一张张鬼脸在它周围游曳。</p>

就连李家小哥的身影都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与先前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p>

既然一切都没有变化，寄托在她父母腐尸内的鬼魂，自然是还存在的。</p>

她隐约能猜到李家小哥此般作为的用意，犹豫着站起身，走向了柳父尸身所坐的木板，她才轻轻起身，走出两步，浓烈的臭气顿从柳父柳母尸身上爆发而出！</p>

柳飞烟禁不住面色一白！</p>

木板上的两具尸体浑身孔窍中淌出脓血，在短时间内如雪般‘融化’了，化作木板上的一滩脓汁，滴答淌落进砖石缝隙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根骨骼、一缕头发都未留下，消失得彻彻底底！</p>

连尸体都不存在了，又哪里还有甚么起尸、诈尸、借尸还魂？！</p>

驼背老妪心里放松些许，从地上爬了起来。</p>

方才僵在堂屋外面的柳家人们，一时间也顾不得她，赶紧往外逃跑！</p>

先前那般所有人都簇拥在自己周围的景象尤在眼前，如今却已是树倒猢狲散，驼背老妪心中暗生凄凉，喃喃低语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身边连个偎着的人都没有……”</p>

此时，堂屋中的腐臭味消散了许多。</p>

她抬眼看着未留下多少痕迹的几块木板，随后转脸看向了柳飞烟。她眼神里的怨毒，叫柳飞烟见之，顿时不寒而栗！</p>

“都是你啊！都是你啊！”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柳飞烟，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想要责骂柳飞烟甚么，却终究不敢在这间闹过鬼的灵堂里同对方说狠话，只能一边重复着话语，一边不停地往灵堂外退去——</p>

终于踏出灵堂门槛，与门外凑近过来的柳家大伯、三叔等人汇集于一处时，驼背老妪的胆气陡地壮大了几分：“你这个害人精！</p>

你必定不得好死！</p>

下了阴间也得捱千刀万剐——”</p>

柳飞烟看着柳家亲戚们四散逃跑而去，又目送着奶奶离开了堂屋，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至次已经彻底了解，这些恶毒宗亲们，终究还是会怕鬼的。</p>

但却未想到，先前还在鬼神面前作出承诺的奶奶，今下只是踏出了门槛，就陡然间转换了态度，对她连声咒骂起来！</p>

她脸色苍白，脑海里一个个念头在奶奶、大伯、三叔他们或怨恨、或阴沉、或冰冷的目光中，不断迸发了出来！</p>

她忽然明白过来：“奶奶是怕鬼的，因为害怕鬼把她带走，所以在鬼面前对自己许下了承诺——这些人也一样。</p>

但现在在他们看来，鬼已经消失了，连寄托鬼魂的尸体都彻底腐烂了，只留下一些痕迹。</p>

她们没了怕的东西，所以又敢咒骂自己。</p>

如今她们心里的怕还没有彻底散去，所以她们还只是咒骂自己，没有其他动作。</p>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们再未撞鬼的话，她们心里的‘怕’总会消失干净的，那个时候，她们会将今日之事再重复一遍……</p>

可到那个时候，自己身后就不一定有李家小哥帮忙请来鬼神了……”</p>

转眼之间，柳飞烟明白了一切。</p>

她目光扫过几个往门楼过道处走去的柳家主支宗亲的身影，忽然唤声道：“奶奶，奶奶！”</p>

那被长子、三子等人搀扶着的驼背老妪，闻声回望向她，浑浊老眼里骤地涌起浓重的怨毒，板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并不作声。</p>

“奶奶，你还想要我家这屋子吗？</p>

你想要它，我就给你！”柳飞烟眼神真挚，轻声说道，“只要奶奶以后不再怨我恨我，不再为难我，我家的屋子，我就给你了！”</p>

驼背老妪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本飞掉的煮熟鸭子，今时又飞回了自己碗里。</p>

她那张枯黄的面孔上泛起些许红润，又迟疑、又惊喜地道：“你、你真要把这屋子给我？这屋子里可藏着你爹娘留下的钱粮呐！”</p>

柳飞烟却不答奶奶的话，而是看向了大伯：“大伯，我家十三亩良田、八亩下面，还有那几分的垦荒地，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拿到手啊？</p>

你家养了一头牛，正是能出力的时候——有这二十几亩田在，正好能不浪费畜力！</p>

我一个弱女子，一个人也耕不了这些田，种不下这些地，不妨都给你吧，大伯，怎么样？”</p>

大伯眼中精光闪烁，咧嘴笑道：“你有这份心那是真真好啊，小时候你就是个孝顺的娃娃，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p>

这些田给了大爹，大爹也不白种你的，每年给你分一百斤的谷子！”</p>

柳飞烟转而看向了三叔：“三叔，我长到这个年纪，也该婚配啦，你可是给我挑好了人家？</p>

是你身边那位王官人吗？</p>

三叔给我挑的人家，一定是品行高尚，家有余庆的好人家吧？</p>

那我便顺了三叔的意，嫁给这位王官人，三叔啊三叔，你觉得如何？</p>

王官人，你看看我，长得模样可合你的意？”</p>

柳家三叔板着脸，微微皱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自古应有之理，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和他关系最亲最近，他死了，我作为你的长辈，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方才闹那一出，王官人……”</p>

他嘴里提及了王官人，转脸去看向身旁满脸麻子的王官人。</p>

却见王官人满面骇恐，但脑袋却不停地朝前点着——其脸色扭曲，一边点着头，一边磕磕巴巴地道：“算、算、算、算了——我、我家不、不是甚么好、好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