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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初为中尉,之前也没人教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刘豫讲国中军事,转脸向刘衡。
刘衡不知道荀贞的意思,以为荀贞是想推功给他,让他来回答刘豫之问,却不肯受,心中想道:“年轻人多争强好胜,而中尉却有功不傲,难得难得。”极是满意荀贞的谨慎谦虚。
早先在听说荀贞被拜为赵国中尉后,刘衡还为此担忧了一阵,不是担忧荀贞没有平贼保境的能力,而是担忧荀贞会与他争权。
中尉一职在王国的吏员中较为特殊,名义上排第三,实际上排第二,傅无实权,国相下边的第一人就是中尉了。国相总纲纪,统众官,地位固在中尉之上,可中尉首先秩比二千石,仅略低於傅相而远高於余吏,其次掌武职,有督察军吏之权,备盗贼,有统兵之权,再次与国相别治,单独开府,可以辟除掾吏,再再次亦有辅王之责,“傅、相、中尉,皆以辅正为职”,在国中的权力却也是很大的。朝廷移书诸侯国,往往“傅、相、中尉”并称。
在这种情况下,中尉要是想与国相争权,国相还真没太好的办法去压制他。前汉之时,中尉尚未被废,国相、中尉并立,就常出现争权之事,“相、中尉争权,与王递相奏,常不和”。
荀贞是以战功跃登此位的,加上他年纪又轻,乃是“早贵”,在刘衡想来,说不定是个怎样年轻气盛、骄横自傲的人,难免就会担忧荀贞会与他争权,却未曾料到,荀贞上任以来处处恭谨,时时谦虚,对他礼敬十分,却完全不似个以战功取功名的人,温文尔雅如同儒生。
他府中的长史私下里对他说:“中尉出自颍川荀氏,今见之,洵洵儒雅,果然名族子弟。”
刘衡本xing忠慈,在放下了心的同时,对荀贞表达出来的善意亦投桃报李,所以昨天当荀贞说起“先王耀德不观兵”,他便痛快地说“那么从今以后,兵事就多多依托中尉了”。
对刘衡而言,这是投桃报李,於荀贞而言,这却是种善因、得善果。
此时见荀贞转目顾他,刘衡笑道:“中尉设伏马服山之计,我虽早知,当时在场,但只是观睹旁听而已,未尝出一谋、划一策,此胜全是中尉的功劳。中尉之功,我岂能占?还是请中尉来给大王讲说此战的经过吧。”
刘衡虽然会错了意,可却也让荀贞知道可以回答刘豫之问了。他从容温声,言简意赅地将此战的经过讲说了一遍。刘豫认真听完后,拍手大赞:“中尉智谋杰出!常人要是遇刺,恐怕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而中尉却於间不容发、刺客挺刃之际想到了此计。了不起,了不起。”
段聪於堂下侧席上笑道:“中尉前从州伯击黄巾,敌百万众尚不畏惧,凌刚摧坚,无往不破,况乎几个刺客?所谓望危如宁、视险如夷,说的就是中尉这样的人啊。”
堂上诸人,国傅黄宗、治书冯尚、谒者杜固,以及郎中姚协等俱皆称赞,唯仆何法端坐无言。荀贞心道:“刘衡说何法守正持重,来果然不假。”
黄巾生乱的这几个月,刘豫白天没胃口吃饭,晚上睡不好觉,只觉头上总觉笼罩着浓浓的yin影,不知何时就会命丧贼中,心惊胆寒,瘦了二十多斤,终於皇甫嵩平定冀州,荀贞来任赵国中尉,盼得了ri出yin云散,今天谈xing甚浓,问完马服山之战,又说起国中的形势。
他对荀贞说道:“中尉,孤听段君说,国西的黑、西诸山谷中群盗蜂聚,时扰县乡,中有名王当者,其众最多,号万人。不知是真是假?”
“在西、黑诸山谷的群盗里边,王当之众确实最多,不过没有万人,至多三千余。”
戏志才办事干练,尽管尚未把西、黑诸山谷里的黄巾余部与盗贼的详情打探清楚,但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戏志才知道的,荀贞自也知道。案几上奉有温汤,他当下把手指在汤中蘸了下,在案上粗略地画出赵国之地形,滴水以为山,划线以为河,指点郡西,从北边的王当起,到最南已经被消灭的的左须部,把戏志才打探来的情况一一道出。
满堂之人,听他侃侃而谈。等他说罢,国傅黄宗叹道:“我虽久居国中,但对西、黑诸山谷里的群盗却是只知有之而不知其详,中尉初至,於今不满二十天却竟已尽知群盗底细,对诸贼藏身之处、诸贼渠帅之名、诸贼之多寡尽了然胸中。较之中尉,我惭愧惭愧。”
“盗贼之事,有污清听。贞未至国,已闻傅德名,公清白谨慎、仁爱教化,乃是国之长者,王之师傅,有德行的人当然不会去关心盗贼之事。贞乃中尉,平贼为本职,所以也只有像贞这样的人才会去打听贼事。”
傅不参与国事,但因负有“导王以善”的职责,所以在国中的地位很高,“礼如师不臣也”。
荀贞对黄宗非常尊敬,尊敬的程度甚至超过对刘衡。不过,他的这份尊敬并非全因黄宗在国中的超然地位,也并非因其在国中的德名,主要是因为黄宗的籍贯。
黄宗是汝南人,与他同州。
赵国的吏员们来自帝国各州,豫州人只有两个,即荀贞和黄宗。颍川、汝南同州,而且接壤,荀贞又在汝南击过黄巾,对黄宗有天然上的地域亲切感,黄宗对他亦有此感。
黄宗笑道:“适才中尉述说贼事,条理分明,清晰明了。贼虽处远山之中,而中尉讲之,却如反掌观纹。中尉将才武略,才具秀拔,平舆许子将赞誉中尉是‘荒年之谷’,确然如是。”
黄宗是汝南人,许劭也是汝南人。许劭的月旦评天下知名,往昔之时,他对某人的一句褒誉或者一句贬损,往往旬月间就能传遍海内,现在虽因战乱方息,世道尚未安宁,道上多有盗贼之故,消息不如以前传得快,可汝南本地人却也早就知道了他对荀贞的美评。黄宗前不久接到了战后的第一封家信,在信中读到了这件事。
段聪却是初次听说此事,他低声重复了两遍“荒年之谷”这四个字,拍案赞道:“许子将真识人者也!可不就是么?中尉来赵国前吏民不安,中尉来后,一战击斩左须,我刚才在宫门口等中尉的时候,遥见街上的百姓奔走相告,俱皆欢颜,中尉可不就是如荒年之谷一样么?”
许劭名闻海内,月旦评闻名遐迩,袁绍惧得恶评而不敢“舆服”入汝南境,单车归家,曹cao早年为求一评“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可见其影响力。刘豫、刘衡等本就也在惊诧荀贞对山谷中诸贼的了解,此时闻得许劭对荀贞的这句美评,对荀贞更是高,连连称赞。即使如“持正自重”,不苟言笑的何法亦不再只板着个脸,破例称赞了荀贞几句。
刘豫开心地说道:“山虽藏贼,国有中尉,孤可安枕而眠。”
荀贞知天下将乱,是有意要在赵国中尉的任上干点事情的,他只有管军之权,没有管民、财、粮之权,要想干点事情,就必须得到国中诸吏的支持,至少不能被他们反对,这会儿见诸人对他都是欢颜相向,甚是满意,心道:“那何法本来正襟危坐,不出一言,此时却也开口赞我。许子将的一句赞语竟似强过我麾下两千步骑!”满意是内心的事儿,表面上秉持一贯的自谦,他谦虚地对刘豫说道,“贞幸得备位,知能浅薄,唯知尽忠王事,死而后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张角、张梁、张宝伏法后,冀州黄巾余部散逃入山中,遁藏在中山、常山、赵、魏诸地,如贞方才所言,左须之外,今国内尚有黄髯等多股黄巾,又有趁乱而起的多股盗贼,群盗林立,多者数千,少者三四百,林林总总,合计怕有近万,甚至万余。是以,贞以为,大王与诸公且不可因为马服山的一场小胜而就对西、黑山谷里的诸贼掉以轻心。”
刘衡颔首说道:“中尉言之甚是。”问荀贞,“中尉既尽知贼情,那么想来定已有平贼之策,吾愿闻之。”
击讨西山、黑山的诸贼关系到赵国的安危,关系到诸人的身家xing命和ri后仕途,刘豫诸人皆目注荀贞,静听他说。
荀贞心道:“我的‘平贼策’却不可尽说与你们听。”
到任以来,他ri夜筹思,对该如何“平贼”早就有了一个腹稿。不过,他的这份腹稿并非全是“平贼”,更多的是如何借机扩充实力。如掌控郡兵、征召壮勇、控制城防等等。这些内容他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得改头换面,换个说法。
对此,他早有预备,说道:“贞之策唯二。”
“两个办法?是什么?快请言之!”
“其一,防疫。”
段聪说道:“防疫?”
“只广宗、下曲阳两役,贼兵与我军的死者就不下十万,东郡、汝南、颍川、南阳这些地方亦战死者甚众。别的不说,单只我的部曲,从颍川到巨鹿,几个月的功夫就十折其三。战死的兵士、贼人很多,因为战乱而死的百姓更多。贞自出颍川,历经数州、诸郡,沿途所见,死者枕籍,坐在马上远望近视,近则饿殍满道,远者伏尸遍野,狐狸衔尸去巢,豺狼争食其肉,种种惨状,诸般不忍,仅贞亲眼所见,因战而亡者何止数十万!
“这么多死在乱中的人,ri头曝晒,雨水冲刷,地方上如果不加安葬,势必会引起大疫。一旦疫病再起,便是给了那些不轨之徒机会,恐怕又有人谋逆叛乱。”
桓、灵以来,天下屡起大疫,殿中的这些人或者亲历过疫病之时,或者家、族中有人死在疫中,听得荀贞说起疫病,无不se变,颇有点谈虎变se的意思。
刘衡说道:“中尉说得对!前几天我就在考虑这件事了,正打算传檄各县,令诸县的县令、长遣人分去各乡、里,催促乡之蔷夫、里之里魁妥善安葬死者。”
刘豫问道:“防疫是其一,其二是什么?”
“备粮。”
“备粮?”<种,贼寇掳掠县乡,又抢走了民家的储粮,现下秋收方过,百姓犹有乏者,至怕是无以相恤。如果出现这种局面,民为盗贼者必多。贞以为,宜早图其备,务益致谷以备来之急。”
刘衡连连点头,说道:“中尉所言甚是,我亦深有此忧。……,只是,大乱方过,冀州诸郡国均缺粮食,这粮却从何而来呢?”
荀贞心道:“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想得粮,自然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种,要么抢。现在种已是来不及了,那就只剩下一个抢。”
抢谁的?谁有粮食抢谁。谁有粮食?豪强、大姓。
他不动声se地观注诸人,只见:刘豫发愁,黄宗蹙眉,段聪挠头,何法沉吟。很显然,他们是在苦思该如何才能弄到粮食。他心道:“刘豫、黄宗诸人久居国内,或许对山中的贼情不了解,但对国中豪族、大姓的情况却必定了解,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些豪强、大姓尽皆富裕多谷粮,可是瞧他们这副苦思发愁的模样,却显是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刘衡、黄宗、段聪、何法诸人不是出身士族就是出身豪强,他们当然不会往本阶级身上打主意。不错,他们不是赵国人,赵国的豪强、士族似乎与他们没甚关系,抢了也的抢了,挨抢的反正是赵国的豪强、士族,可别忘了,在他们的家乡也一样有地方长吏,如果开了这个头,他们家乡的地方主吏也这么干,又该怎么办?打击豪强、摧折大姓是一回事,打击不法的豪强大姓就好比是从自身上剜疮,是为了本阶级能更长久地占据统治地位,无缘无故地向豪强、大姓开刀,从他们那里强取粮食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种行为会伤及他们自己的利益。
段聪搔首愁叹,说道:“画饼不能充饥,凭空不能变粮。唉,这粮食却是不好得也。……,不知中尉可有良策?”
荀贞心道:“我初来乍到,虽得一小胜,又得了刘衡‘兵事尽委於我’的话,然也只能算是刚在赵国站住了脚,问豪强、大姓要粮的话却是万不能说出。”就算说,这话也不能出自他口。他暗叹了口气,复又想道:“唉,空见粮库却不能取之,可恨可恼。罢了罢了,我且先集中jing力解决了郡兵、城防诸事,再徐思良策来解决此事吧。”
他肃容回答说道:“致谷粮、抚恤百姓,这是民事。中尉者,武职也,此非贞所宜言。贞唯相君马首是瞻。”
段聪低头又琢磨了会儿,终无得粮之策,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自己不是治民理事、解郡国烦忧的材料,心道:“中尉所言甚是,致粮谷、抚恤百姓是民事,是国相的事儿。中尉是武职,不宜言;我管宿卫、少府,和民事不搭边儿,我也不宜言。”
他瞧了眼坐在对面的刘衡,心道:“这事儿就让国相发愁去吧!”一念及此,顿觉轻松,笑对荀贞说道,“相君问中尉有何平贼策,中尉回答了两策:一防疫,二备粮。《易》云:‘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防患於未然,此固应当,可中尉却为何半字不及平贼的具体方略呢?”
刘豫、刘衡、黄宗、何法诸人听了段聪此问,俱将心神收回,重注目荀贞,听他分说。</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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