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凯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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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索不决，忽然，我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天子来了！天子御驾到城门了！”</p>

天子？我听到这二字，登时回过神来。与阿元和乳母相视，她们亦是惊诧。</p>

这时，只见程茂匆匆地从城楼上下来，神色惊诧。</p>

军士们大声呼喝，让众人让道。</p>

我望着大街上那边，立刻跟着上前。</p>

“阿嫤！”没走几步，一个声音传来，我回头，却见裴潜从城楼上大步走下来，“你去何处？”</p>

“天子！”我急忙道，“阿谧在天子手中！”</p>

天子的御驾真的到了城门。</p>

羽林护卫着，前呼后拥，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p>

“天子与我等一道守城！”有人大声道，忙碌的军士们登时兴奋起来，将官呼喝着不许松懈，声音却也响亮了许多。</p>

军士开道，人群纷纷向两边让开。我的心催得急，等到城门前的街口，火光中明亮，天子已经从步撵上下来。</p>

他的身后，跟着内侍。而内侍的怀里，抱着阿谧。</p>

看到她安然无恙，我的心落下一点。她的手抓着内侍的衣服，眼睛看着四周的人群和火光，好奇而明亮。</p>

“阿谧……”我的心像被拉扯着，想要上前，裴潜却按住我的肩膀。</p>

他看着我，对我摇摇头。</p>

“拜见陛下！”程茂上前，向天子行礼。</p>

天子看着他，露出微笑：“将军请起。”说罢，他看向四周，朗声道，“今日逆贼围城，将士浴血，朕为天子，当领诸公一道守城，护国讨逆！”</p>

周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好之声。兴奋如同浇油窜起的烈火，“万岁”山呼震耳欲聋。</p>

程茂亦神色激昂，向天子再礼：“臣誓与陛下共生死！”</p>

身后将士异口同声。</p>

鼓角鸣起，军士们重新奔走，城头的旗帜换成了天子的绣金红旗。将官上前，请天子登城楼，天子从容不迫，未几，却将目光看向我。</p>

我也看着他，定定立在原地。</p>

“不知傅夫人可愿意随朕登楼？”他声音缓缓。那双眼睛依旧温和，全无玩笑之意。</p>

风吹着我的鬓发，冰冷在全身蔓延。</p>

“遵命。”我淡淡道，迈步上前。</p>

“阿嫤！”裴潜一把扯住我的袖子。</p>

我将袖子抽回，看着他着急的眼睛，低低道：“那是我的女儿。”</p>

天子看着我走过去，露出笑意，从内侍怀里接过阿谧。</p>

与长安的城墙比起来，雍都的城墙算不得高。可我登上去的时候，却觉得磴道漫长无比。一级一级，上方的夜空似乎慢慢接近，城头的火光映着天子肩头露出的阿谧的脸。</p>

“呜……”她望着我，不住地伸手，想让我抱。见我不理会，她的嘴唇一瘪，“哇”地哭了起来。</p>

“小女稚幼，陛下还是交与妾吧。”我忍不住道。</p>

“朕甚喜小女君。”天子没有回头，抚着阿谧的背，声音悠然，“方才在宫中，小女君甚是乖巧。”</p>

我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谧再哭，指甲深深地掐在手心。</p>

城楼很快到了。熊熊的烛燎光将四周照得几乎如同白昼，堞雉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盾牌，弩兵分作几排，轮次向城下放箭，城下虽喧哗，城上却有条不紊，只有将官呼喝指挥的声音，还有城下的箭矢砸在城楼瓦片上的破裂声。</p>

除此之外，城上还有十几架魏安造的弩车。</p>

它比我在淮阳时见过的似乎无多大区别，但似乎更好用，短短一瞬，已经射出五六箭，呼啸的破空之声如同索命的咒言。</p>

程茂向天子禀报过城下战况之后，未几，匆匆离去。天子观望在城下涌来的火把光照，毫无惧色，唇边仍然带着微笑。</p>

“朕闻大司马的细柳营以神箭见长，百步之内，破的不伤旁物。”天子道，“如今所见，确实非凡。”</p>

我没有答话，只看着他怀中的阿谧。</p>

阿谧的哭声已经不那么响亮，眼睛却仍望着我，似乎满是委屈，泪汪汪的。</p>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前方一名弩兵被流矢射中了头，应声倒下，血流如泉涌。旁人立刻将他抬走，后方又有人即刻补上。</p>

“投石！躲开！”有人惊呼，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一块大石在我们右边三四丈之处落下，军士慌忙躲避，但还是传来了惨叫之声。</p>

“陛下……”内侍声音慌张。</p>

“陛下！”温昉与几名将官大步走来，神色紧张地一礼，“城楼危险，请陛下随我等回宫！”</p>

天子的神色却不慌不忙：“朕与众将士共进退。”</p>

温昉还要说话，天子出言打断：“将军不必再言，傅夫人誓与此城共存亡，朕亦然。”</p>

温昉望着天子，又看向我，神色不定。</p>

“傅夫人将小女君托付与朕，共同观战。”天子道。</p>

他离身后的女墙很近，我将目光从天子袍角下的锦履移开，看着温昉，没有否认。</p>

温昉向天子和我一礼：“陛下、夫人，保重！”说罢，对左右道：“护卫陛下！”</p>

军士们大声答应。</p>

“天子与我等共同守城！”守城的将官振臂高呼，朝军士大吼，“弩机、投石车！何在？！”</p>

“在！”许多人重新列阵到堞雉前。</p>

一声令下，整齐的机杼之声，伴着破空的呼啸，如同山石崩裂。箭矢和石块，如同暴雨一般朝城墙前的大地倾泻而下。</p>

“他们喜欢这样。”天子忽然开口道，声音平静。他望着前方，手轻轻握着阿谧的小手，“你说，若我现在对付的是大司马，他们会选谁？”</p>

我不答话。他的声音很轻，在嘈杂的城楼上，只有我和他能听见。</p>

“丞相、梁玟、魏昭，还有你夫君。”天子却继续道，“朕从前常想，朕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流血残杀？”</p>

“自从何逵生乱，天下权势倾轧，无人得免。”我哀求道，“陛下，阿谧还是孩子。”</p>

“听说大司马很是宠她。”天子似乎没听见，低头看着阿谧，手指抚抚她的脸蛋。</p>

“陛下……”</p>

“夫人不想听我说下去么？”天子抬眼看我。</p>

我咬唇不语。</p>

天子淡笑：“后来，朕看多了，忽而又觉得，这些人既然如此嗜爱，便让他们杀个够也好。魏昭、梁玟、魏康、郭承，他们的野心皆不下丞相，朕用这皮囊和这徒有虚名的基业，换得他们做一场天下大戏，此生又何憾之有？”</p>

这话传入耳中，脑海中似乎闪过一道电光。</p>

我惊诧地看着天子。</p>

梁玟、魏康、郭承。</p>

我曾经怀疑过，这些人同时发难，时机如此统一，魏昭的本事，却并不足以掌控。魏康与郭承的混战，看起来，一切都是魏昭失了应对……</p>

“是陛下……”我轻轻道。</p>

“可惜呢。”天子的神色仍然平静，双眸映着火光，奇异的明亮，“大司马还活着。”</p>

嘈杂声似乎都瞬间远去，连夜风也凝固了。</p>

“陛下欲如何？”我的声音微微发抖。</p>

“与你看一场戏。”天子莞尔，看看被火光照亮的天空和原野，似乎在深思：“阿嫤，你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么？”</p>

“嗖”一声，一支火箭掉落下来，砸在不远处的地上，军士连忙踩灭。阿谧趴在天子的肩膀上，不住往那边瞅。</p>

“为何要死？”我盯着阿谧。</p>

“死去，便不会有人追问你置祖宗基业何故，也不会日日累得妻儿担惊受怕。”天子缓缓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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