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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咱们孙大人在啊。刚才在下还纳闷呢,心想着怎么看不见人呢?”谢必安故意低着身子,坏笑道。
对于孙玄来说,此生唯二算作美中不足的所谓憾事一是从未胜过京都许诺,第二便是这不足六尺的身材了。
孙玄双手拢袖,向前抬了抬身子,笑眯眯道:“都说狗眼看人低,谢大人这双眼怎么净往高处瞧呢!”
“地上腌臜之物太多,总盯着怎么成呢。”谢必安回以微笑,心中暗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子还是不亏。
心情愉悦的肖毅肖老将军笑道:“说了半天,孙大人有何高见啊?!”
孙玄没好气道:“皇上不急太监急。”
一众文官顿时神色肃穆,齐声道:“孙大人慎言!”
关于这个七个字是极有讲究的。昔日尚未放权于山下王朝的儒家,可以算得上是整座天下的执牛耳者,身为儒家开创者的那位老夫子更是名副其实的山上皇帝。当时儒家的某些读书人真的是将书读进了狗肚子,不谈学问治世,反倒学起了后世官场那一套。君子贤人泛滥,猪狗之辈藏匿其中,狐假虎威之人不在少数,读个一两本书便夸大其词说自己是某某书院君子,当真是不懂得何为礼义廉耻。
百姓将其比作山下宦官,污言秽语骂了儒家整整一个甲子。身在天外的述圣公不得已重返人间,亲自着手开始整顿儒家。十二座学宫的各位祭酒因此被贬者足有半数,各自去往极北苦寒之地面壁思过。虽然有所好转,但仍旧是一滩烂泥。数百年积累的弊端岂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直到儒家另一位圣人横空出世,这种局面才开始有所改变。
在此之前,可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惨淡下场。天生压制水族的东海鲛人之中,有一位修行者横空出世,因一己私欲,毅然以无上神通改变东土诸多河流走向,严重影响一地气运。其人甚至联手天幕之上的一位道门掌教公然窃取龙族先辈的遗骨,用以改天换地。而此时尚在人间的老夫子竟然选择冷眼旁观,无论是儒家内部的腐败,还是道门掌教的借机生事,老夫子皆是全然不管。
陪祭儒家文庙的七十二贤,有一人与中州剑宗借来三尺青锋,愤然远游东土。
遇水出剑,打碎无数大渎河床,后于东海畔亲手斩杀那道门掌教的一位记名弟子。更不惜以自身大道为代价将那鲛人修士的肉身直接送往冥府,让其生生世世不得轮回,再将那人魂魄斩的七零八落,又以水法镇压于各处山根,永受罡风折磨之苦。身为读书人,更是陪祭文庙之人,出手竟如此狠辣,着实令天下人震惊。
小说家中有位极善写那野史杂闻的年轻修士对其渲染无数笔墨,大书特书改成一个个脍炙人口的小故事,编撰成册,书名就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儒家五圣之一的述圣公不得已出面“请”那人到儒家文庙著书,凡在天下流传的那本小说,责令山下各大王朝尽数销毁,一时间大骂儒学之声,如浪潮般涌起,更是推动了之后的儒家放权山下王朝一事。所以这件事便几乎成了儒家的一道疤痕,之后便也没人敢那这七个字开玩笑了。
所以孙玄的话,的确需要慎言。
孙玄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转移话题道:“咱们三公子娶媳妇,当爹的都不着急,都该成亲了才想起来去找我们,你觉得这种事还用我们操心?过来撑个场子让京都看看就行了,哪用得着你我费力。。”
“你才是那个真不着急的。”老王爷笑道。
孙玄扯了扯嘴角,无所谓道:“又他娘的不是我儿子娶媳妇。”
肖毅好意提醒道:“你连个媳妇都没有呢。”
这次轮到孙玄懒得搭理对方了。
老王爷率先起身,随后众人跟着站起,只见这位已然知天命的老人,走到门边,望着渐渐收敛的雨势,轻声道:“春日已来,睡虎当醒。”
孙玄随声附和道:“虎啸朔北,震慑八方。”
老王爷心中默道,起。
朔方城骤起一道白光,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蓦然在天地间大放光明,光耀三州。白光之内无数道剑影闪过,纷纷涌出,直指南山城,与那虹桥相连,化成一座气盛更为恢弘的金色廊桥,横跨北境三州直达朔方城。
事先多少知道些内幕的孙玄,望着天空中的金色光芒内心亦是无比震撼。
君子藏剑,待时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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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槐柳序之中,七公子张麟轩枕着李子姑娘的双腿已然安睡了良久。
当天地间白光骤现时,张麟轩猛然惊醒,满头大汗。不知梦中见到了什么,竟然令这位少年公子仍是惊魂未定,甚至于不敢去多做回想。
一旁的李子姑娘被自己少爷的这般模样也吓得够呛,急忙询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张麟轩满眼惊慌,急忙将眼前女子搂入怀中,好像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她一样。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
李子姑娘抱住张麟轩,轻轻在他身后拍了拍,柔声道:“好了好了。做白日梦给自己吓到了吧,真没出息。”
脸朝着门外的李子姑娘,抬头看了看天空,金光熠熠有些耀眼。圆脸姑娘笑道:“公子,好大一座桥啊,好……美的一把剑。”
张麟轩松开手臂,转身朝着女子的视线望去,果然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廊桥,高悬于天。
桥底悬着一柄金色长剑。
那柄剑,剑意极为古朴,张麟轩突然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见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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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天上月,湛湛岩下水。
水月相应,远游人大概总是在思乡。
腰悬酒壶的剑客半跪在溪边,擦净那一身血污。
陪伴自己三年之久的那头毛驴,躲在身后不远处的树丛里埋头吃草。这只颇有灵性的坐骑会时不时瞥一眼那个受伤极重的所谓主人,然后学着人的模样摇头叹气。
重新整理好衣冠的高大剑客不禁哑然失笑,那头驴子的所有心念,剑客可谓了如指掌,为我感到不值?不需要的。剑客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月皎皎思故里,奈何故里不思人。
鞘中剑已然尽毁,剑客便干脆连剑鞘一同丢进溪水中,任其被流水淹没。
牵上毛驴,剑客准备北上了,在东土已经逗留数月,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下山的途中,剑客注意到有个瞧着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小姑娘好像一直在目送自己离开。
一身蓝色留仙裙的小姑娘蹲在树墩上,双手捧着那肉嘟嘟的脸颊,眼神无比清澈的那双眼眸,如星辰般闪动。若是旁人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那双眼眸其实各有春秋,左眼里含着有一抹似冬雪般的洁白,右眼则藏着一丝如鲜血般的绯红。
蹲在树墩上的小姑娘一直都在盯着这位身材高大的青衫剑客,几次想跟他挥手打声招呼,但又总是悻悻然地缩回手去。
腰挂酒壶,背带斗笠,身后还有一只灰色的小毛驴,行走在山野之间,这样的人,应该就是那些话本小说里所描述的江湖侠客了吧。嘟着嘴,小姑娘若有所思。
什么义薄云天,什么快意恩仇,小姑娘懂得多着嘞。
精怪出身的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寄希望于这位侠客大哥哥能够看见自己。除了她有意遮掩自己的气息外,早年间此地的山神老爷更是特地用山水灵韵为小姑娘画了一道护身符,凡夫俗子根本无法察觉,山上修士也是难以窥探,但对于剑客来说这般符箓有些太不入流。
从前每逢有人路过,小姑娘总会现身和他们打招呼,不过那些人很奇怪,要么大喊大叫,逃之夭夭。要么嘴上嚷嚷着些奇怪的言语,说是要斩妖除魔,然后……然后就是直接被山神老爷给扔出山岳辖区。所以渐渐地小姑娘也就不怎么和陌生人打招呼了,免得给山神老爷惹麻烦。
小姑娘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脑壳,笑容灿烂道:“哎呦喂,谁家小姑娘这么聪明呀,都能想得到逃之夭夭,故作高深,斩妖除魔这样的文绉绉的词哩。”
小姑娘自问自答:“还能有谁,就是我呗,那么多书可不是白读的哩!”
剑客没有去打扰小姑娘的自娱自乐,只是笑容和煦地望着这只不太明白自己身份的小精怪。小姑娘也没有选择现身去打扰这位侠客大哥哥,只是以手指临空而书,轻轻地写下了十六个字。
山河远阔,星汉灿烂,往后江湖,一路顺风。
颇为欣赏自己书法的小姑娘,满心欢喜,跳下树墩后学着那山神老爷的走路姿势,双手负后,开始了自己一整天的巡山之旅。
以山水灵气为墨写就的十六字,本该在风过之后便消散于天地,不过却被剑客随手收入袖中。
本该就此离去的剑客忽然转过身,朝着那小姑娘的背影,抱拳轻声笑道:“山高水远,日月皆明。江湖一别,日后再会。”
此地间的一座山峰骤然拔高数百丈有余,竟比那原先主峰还要高峻;且河床愈深,河流两岸渐宽,源远流长,水运浓郁;此地日月精魄更顿超世间的一般福地,比那以日月精魄之纯粹著称于世的曦月福地还要犹有过之。剑客方才清洗血污之处更是长出一棵三寸高的树苗,其周围更是有无数剑气萦绕。
心情极佳的青衫剑客,拔剑出鞘,御剑至白云间,看着那小姑娘一路安稳地回到自己家中。
骤感山水气运变化的此地山神,顾不得山神离山后所带来的诸般压胜,径直飞入云端。与那剑客见礼后,这位面容苍老,金身早已腐朽大半的此地山神,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不知阁下是哪里来的修士,怎敢随意搅乱一方山水气运。”
端坐云端剑客缓缓开口道:“此地方圆数千里,大小山水神祗总共七人,除那离我极远,纵使发觉也赶不过来的三人之外,还剩四人。山神两位,河神两位,但却偏偏只有你敢扛着那天地压胜赶过来,所以这桩机缘也就该是你的。那座尚未命名的新主峰,现在便属于你了。不过那条河你不要碰,那株树苗任其自然生长就是,也不用你照顾。”
不解其意的山神老爷,紧皱眉头,双袖里的山水元气不断激荡,显然是做好了一战的准备。儒家有明文规定,山河气运任何人不得已任何手段随意更改,违令者,必会受到文庙严惩。身为镇守山河之神灵自然需要维护一地山河气运的稳定,若是放任他人随意更改,岂非是要天下大乱。
剑客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有些不妥。老师曾说,莫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更不要以为了他人好借口,便可随意行事。好心办错事的好心,终究还是算不得如何好。
儒家先师也曾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么己所欲,就可施于人吗?一句为了你好,当真会有多好?究竟会不会适得其反,谁知道呢。你愿意给的,别人就必须要收下吗,世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个道理,剑客想不明白。
不过此时此刻,有点尴尬。
剑客轻声问道:“你不想修复金身吗?”
瞧着眼前青年的窘促模样,山神便主动撤掉一身元气。既然是个有善心愿意讲规矩的修士,有些话便可以说。苍老的脸颊上流露出一丝笑意,平静地说道:“儒家文庙有规矩在先,纵然机缘比天大,太白山还是不能收下,还望你就此收了神通,老朽替山中生灵多谢阁下好意。”
已然无剑的剑客,伸了个懒腰,笑道:“你放心收下就是,儒家那边是同意的。若是不信的话,我把那位述圣公找来证明一下?”
瞧着对方那犹有疑惑的神色,剑客忽然朝着西方大喊了一个名讳。
“阁下慎言!”生前本是读书人的此地山神自然是不会允许别家修士直呼儒家圣人名讳。
剑客无奈地摆了摆手,儒家的弟子门生还是这个德行,也罢,随他去吧。
就在此地山神将信将疑之际,有位来自远方的儒衫老人已悄然而至。对剑客见礼后,不禁往云端之下瞧了一眼,此番山河景象,真是不凡。这般类似浑然天成的造物神通,可谓令人叹为观止,世间能造就此等手笔之人不过一手之数。
儒衫老人以心声对着那尚未察觉到自己的此地山神轻声说了几个字,登山封正去吧。山神尚未回过神来,就已然被那剑客扔到了那座新主峰的山脚处。
山神封正需要自行开辟山道,渐渐登顶,其中磨难机缘全凭自身造化,剑客与儒衫老者都可以帮忙,但碰巧的是二人都不愿为之。
云海之中,老人对着剑客笑道:“自南海一别,已有数年,再见故人,别来无恙。”
“拖你们家老头子的福,日子还算不错。”
老人笑着不说话。
“你来这不会就为了看我一眼吧?”
“如果您愿意谈,就不光是见一面了。请你喝顿酒又有何妨。”
“喝酒容易误事,还是算了吧。有事你就问,我捡能说的说。”
老人随手一挥隔绝天地。
山脚下迟迟不愿登山的山神老爷,思量许久方才真正迈开步子,临登山前不忘对着云端恭敬一拜。
神色不知为何有些落寞的剑客,重新寻到毛驴,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下山了。
剑客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脸上忽然有了笑容,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又在看话本小说呢。本想着以那掌观山河之神通瞧一眼小姑娘的剑客,又忽然记起来了一句话:非礼勿视。
其间最美的期许大概就是来日方长,有缘再会了吧。
这座人与人,时时可以相遇的江湖应该尽可能地多出些别样的美好,没必要互相戒备,每个人拿出一份真心,这座江湖或者说得更大些,整座人间是不是都能好些呢。互相携手共进,进而拉着整座人间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当年的先辈们尚且愿意拉着整座人间不断向上,如今的后辈们做不到吗?
这狗日的天下,可能还真的做不到。
你过得好,我未必开心;你过得不如我,我暗自窃喜;你过得生不如死,我冷眼旁观。
这座人间除了偶尔的人心暖阳外,还是那么令人失望。
远处那些窃窃私语,打算窃取如今天地机缘的其它山水神祗,骤然停止了最后一次的收纳山水灵气。
因为剑客以双指挥出了一道剑气。
片刻之后,那些本该就此消散的山水神祗竟然重新凝聚身形,然后慌忙逃窜。
剑客眉头微皱,本该离去的老人笑意盎然,后者缓缓开口,道:“虎为林中之王,可猎杀百兽。你我这般山巅之人要做的不是睁眼便杀人的睡虎,而应做那有博爱之心,看护山林之虎,林中生灵皆可在规矩之内,自由生活。心有恶念者,也有活着的权利,你我怎可轻易决定一种生命的随意消亡。”
“这世间是好是坏,应看来日而非今朝,今朝好未必来日好,今朝坏未必来日坏。就如你我先前所言,静待明日就是。老虎打盹是为了休息,而不是积攒怨气,世间总归有些人会是希望的火种,进而点亮暗室残灯。”
道理什么的,剑客自然是听不进去,瞧着老人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问道:“袖子断了吧?”
老儒生置若罔闻,神色平常。
剑客又补了一句,道:“很疼吧。”
心中骂娘嘴上不说的老人,咬着牙,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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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屋子里,只摆放着一场长桌,两侧共放着十二把椅子。陆陆续续有人走进,坐满了十把椅子。
长桌的尽头则坐着一个身披黑裘的男人。男人抿了一口桌前的茶水,淡淡说道:“有些事,以后他做主。”
“我觉得他不适合。”有威严嗓音在男人右侧第三把椅子处响起。
有狐媚女子偏偏要唱反调,言语浪荡道:“怎么不合适了,年级轻轻,身强力壮,多好。总比某些人老了不济事强吧。”女子朝着男人的方向歉意一笑,道:“我没说您。”
男子笑着摇摇头,“无妨。”
原本嗓音威严之人,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担不起这个担子。”
男人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双眸在两边扫视了一下,众人不由得打了一身冷颤。以心生相互言语道,老虎醒了,就别撩拨虎须了,免得一不小心,就死了。
男人嗓音平淡,却极有力量,“我来是通知你们,可不是在与诸位商量。”
“不服气的,忍着。”
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直接拂衣离去。
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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