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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妈妈母女,并几个养女,着力奉承红妃。正说说笑笑间,一个婆子过来报话给花妈妈:“小娘子们都安顿下了,妈妈放心。”

花妈妈点点头,又转头对红妃笑道:“让娘子见笑了,小门户里头,院子浅。这前头一出小宴,后头都能听得见。几个小妮子,怕她们耽误了睡眠,明日挨善才的骂!”

善才最开始是指乐工之中出色者,后来教坊司中教授舞乐者也称善才了,再后来,凡是教授舞乐的都尊称善才。‘善才’之称在新竹学舍里还好些,称作善才的必然有本事。可在新竹学舍之外,民间已经泛滥了。

严月娇在红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红妃这才知道,花妈妈还有两三个养女。不过这两三个养女年纪小,最大的十岁左右,小的只有五六岁。之所以这些养女的年龄都排着序,也是防止花月阁接不上趟。

像这种规模比较大的高级娼馆,是不能完全靠搭灯的和典身体的,总得有一些养女在。养女不见得是最红的,但他们是娼馆的这个‘本’,有了这个‘本’,娼馆才有抗风险的能力。

这两三个养女年纪还小,哪怕今天不是招待男客,也没有她们出来的道理,所以才有花妈妈宴席上还要关照她们的道理——鸨母拿养女当赚钱工具不错,但正是因为是赚钱工具,所以才更要关注她们的饮食起居,这是怕折损了自己的赚钱工具。

毕竟,这年头女子少,而鸨母能够收做养女,更是得看运气!一个不好,对鸨母来说沉没成本就大了。

“阿姨其实人不错,虽说她也不过是为生意,但她这人还有些心软。”晚间实在是太晚了,若回撷芳园,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花妈妈便留红妃住下了。和红妃一起的是严月娇,两人一起住客房。正对着镜子拆发髻、卸妆容时,严月娇这样说道。

她口中的‘阿姨’,其实就是花妈妈。娼馆里不是养女的,常常这样称呼鸨母。

“姐姐你别看阿姨喜欢看人下菜,生意好的姐妹就格外和气,生意不好的就摆个冷脸!说起来,能这样喜恶分明已经很好了——当年阿姨和她六个鸨母姐妹,拈香拜月、义结金兰,这‘七姊妹’除了阿姨,都是心如铁石的。手下的养女们,结交客人,冷淡些,她讲她们坏生意。可热切些呢,就说她们有心摆脱她。屋子里备着的拂尘、如意、火箸儿,全都是用来打人立规矩的。”

红妃从小生活在撷芳园,她身处其中感受到了命运的折磨,觉得压抑。但有一说一,对于此时的贱籍女子,甚至不用说贱籍女子,对于此时的大多数人,这里的生活都像是梦一样美好。

这里只有美丽的女子、各种昂贵的好东西,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而她们这些小姑娘呢,除了在新竹学舍上课严厉一些,其他时候就和真正金尊玉贵的小姐差不多官伎馆里极少有打人罚人的时候,就算打人罚人也很注意方式方法,既给她们体面,又留意不能在她们肌肤上留下一丝一毫的损伤。

就红妃本人的经历来说,她连一丝头发都没被伤过。而她上辈子,母亲还在她练琴时经常体罚她呢。

红妃点了点头:“你们阿姨是蛮好的,说的话也客气。她是真的聪明,人怕打不错,但也不只是怕被打,只靠拂尘、如意、火箸儿打人,那是图简单省事。”

好不好的,其实是对比出来的。红妃也不能说花妈妈是真的好人,一个经营娼馆,会买卖人口的老鸨,她是好人?只能说,在当下这个时代,她比其他鸨母要好。

“就是这样没错,打人有什么用?桃花洞这里多的是娼馆,我小时候认得好些女孩子,这些女孩子都是各家娼馆的养女,十二三岁的人了,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就是被打的呆笨了!这样的女孩子,将来能做什么好生意?”

“再者,就是没有被打傻了,一般人也受不得这样打啊——前些日子思园的养女陆小芸就投井死了,就是因为老鸨虐待太过了,这正是人财两空呢!”

“阿姨知道什么时候该松手,我们花月阁,哪怕是养女呢,只要挣够了足额的银钱,私下攒点儿私房,阿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姨头脑清楚,晓得是要这些养女挣钱!不是要她们这个人。逼的太过了,转头去没得心思做生意,反而亏大了!”

“人家说阿姨这是‘吃亏’,但凡她严厉些,不知能多榨出多少油水。可阿姨她私下与我们说,‘吃亏是福’!如今转头看看,当初的‘七姊妹’,如今谁挣钱多,谁名声好。有些是不看过程,看结果,就清楚多了。”

红妃点点头,不做过多评价,此时已经洗漱完毕。她只说:“夜深了,睡罢。”

严月娇‘哎’了一声,请红妃睡里面,睡里面不容易为另一个人起夜之类的动作吵醒。都躺下之后,秦娘姨吹了灯,睡到了美人榻上——倒不是花妈妈这里匀不出一间下人住的小房子,而是一般情况下,娘姨最好睡在娘子的屋子里,方便晚上照顾。

红妃没有这个习惯,但也懒得多解释,左右也只是一夜,就随他这样了。

早间起床,红妃比严月娇要早些,她每天要做早课,如果不能早些起床,就得耽误了。不过今天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她也没法真正做早课。只能洗漱一番之后,在房间里压压腿、抬抬手,活动活动身体。

严月娇知道红妃的早课习惯,坐在床上就道:“姐姐的勤勉是旁人再比不上的,就该姐姐出头!”

没出头的小娘子,在歌舞才艺上再下功夫的也是有的,但是成名之后就很难坚持了。严月娇在行院之中长大,年纪虽小,见过的却多,这话是奉承话没错,却也是真话。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花妈妈这边的婆子请两人去吃‘早午饭’。红妃应了,稍稍收拾就和严月娇去了。

这顿饭没什么好说的,按花妈妈说的,都是自家灶上烧的。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剩在清爽干净——这也是实话,反正比那些油腻腻的餐食合红妃的胃口。

餐桌上正说着话呢,红妃心里思量着说告辞的话。忽然外边廊下进来了一个妇人,年纪看不准,像是五十多岁,但也不排除是未老先衰。这个妇人手边还牵着一个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

花妈妈家那些年纪小的养女们此时都去上课了,其他养女和花妈妈母女、红妃、严月娇一起吃饭。这些养女中,年纪大一些的还能坐着,年纪小一些的则捧着碗站在一边吃饭,只偶尔在桌上夹菜。

这是娼馆人家的规矩,年纪小、未挂牌的养女地位低,仿佛‘婢女’,虽然可以跟着吃一样的饭食,却不许上桌坐着吃。

两个未挂牌的养女站在厅前,朝着廊下张望,低声笑说着什么,似乎是觉得发生在廊下的事情很有趣。

花妈妈一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也知道是什么事。当下皱住了眉头,想让人赶人走。但因为红妃这个客人在,不能太粗暴了。便想了想对婆子道:“是香嫂子来了,想必是家中难过,你给他装半升米,好歹回去煮了吃。”

婆子应了一声,就去办了。但却没打发走人,过了一会儿又来回话说:“香嫂子收下了米,谢了妈妈,却不肯走。只说家里艰难,有米也无柴草煮饭,她心里还是原来那个想头,想将家里翠姐送到咱们家里来。”

“我早说了,翠姐不成,她糊涂了不成?”花妈妈有些不耐烦了:“她难道是看我好说话——让娘子看笑话了,这些小人家妇人就是这样,说话也不明白。”

红妃摇摇头,轻声道:“妈妈不必看我,我这就告辞了。”

红妃吃过饭,离开的时候,和那个‘香嫂子’正好擦肩而过,想来花妈妈还是要见她的。等到上了回撷芳园的轿子,严月娇才与红妃说起刚才那回事:“那‘香嫂子’当年与阿姨认识呢。”

“‘香嫂子’原来是妈妈年轻时所在的娼馆人家鸨母的女儿,这就是小掌班了。只不过香嫂子有一点不好,她生的随父亲,身材矮胖敦实,皮肤黝黑,还是个撅唇。因为这个缘故,她年轻时便不以做娘子为要,更多随着鸨母管理娼馆。”

“香嫂子没得像样的客人,然而人又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便花钱处了姘头,人是教坊司乐工的儿子,生的很俊,又会吹拉弹唱,就是穷了些。这两边处着,香嫂子的开销便大了些,常常从柜上偷拿公中的钱。”

“后来事发是因为那乐工儿子在赌场厮混,欠了一大笔钱,只能求香嫂子。香嫂子舍不下情郎,便从柜上拿了钱。这钱数太大,瞒不住了,一下就叫鸨母晓得了。那之后,打了香嫂子一顿,叫她与情郎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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