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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见过的美丽,从未想象过的美丽。

从未想过世间真的会有这么美丽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长长的长发随风流动,在烨烨灯影下飞扬着流丽的光彩,牵起每个人心中的悸动。

仿佛一场梦,一场温柔甜蜜的梦——她就像梦一般轻轻走来,轻轻飘去。

她的眼瞳明亮清澈。明亮而清澈的眼眸里,竟找不到一根媚丝,只是纯澈的清,纯澈的净。比夏荷中最清婉的出水莲还要净,比冬谷里最幽寂的涧落雪还要清,还要纯。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么样一双眼睛。

而这一双眼睛却偏偏还流露出那么醉人的眼波。比最浓的酒,最柔软的春风还要更醉人,更醉人。

她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司马嫣抿着嘴唇,低头向司马翔走去。

她走得更快了。

转过头来看她的人已越来越多。而那些人将头转来的那一刻起,视线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她本来就已红透了的脸愈发通红,比司马翔座前的葡萄酒还要红,更惹人沉醉。

她不喜欢别人看她,可别人却偏偏不能不去看她。

她只喜欢一个人看着她。

在她心里,世上千千万万道目光也及不上这人的一瞥。就算这人一天到晚死死盯着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她也不会有丝毫介意,反而觉得好幸福。

明媚灯光下,通红通红的小脸衬着水灵水灵的大眼睛,让那些本已意识到自己失礼的公子少爷忍不住又继续看下去。

当她走到父亲身边,脸已火烧似地发烫。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裣衽,然后坐在父亲身边。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无数目光汇聚到她的脸上。

这种久聚不散的目光,让她恨不得要钻进桌子底下去。

司马翔看着坐下的每一个人。

所有的目光都已从自己身上移开,汇聚到了他的身边——他身边的女儿。

今天是他的寿辰,他的风光却都被别人抢走了。

但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反而高兴得不得了。

因为抢走他风光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女儿,他最宠爱的女儿。

他举办这次宴席的目的,为的本就是这一刻。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的女儿一出现,就必然会是这番场面。

他想告诉天下的人,自己的女儿究竟有多么漂亮。

他感到骄傲。他值得骄傲,也应当骄傲。任何人若有了这么样一个女儿,那他就不会不知道骄傲的感觉究竟有多么畅快。

司马翔微笑,对着沉寂庭院中的所有人道:“这位是我的女儿。”

这句话就像是一串神秘的咒语,将所有人从迷失中拉回来,然后将视线从他身旁移开。

他们当然都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而当他们把视线移开后,却还是有人忍不住想再回头看,然后再把自己的头扭得更远。

没有亲眼见过这场景的人,绝对想不到会有多么滑稽。

筵席的焦点不再是英气勃发的司马翔,而是他的女儿司马嫣。

虽然聚合的视线早已分散,但司马嫣总能察觉还有人在暗中偷偷看她。

她没练过武,自然也不会练江湖人所谓的目力。她能感觉到,只因偷偷在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这场宴席能快些结束。虽然这么想对父亲有点失礼,但她实在难以忍受这一道道杵过来的目光。

在司马翔身旁或不在身旁的人,都想尽方法来找司马翔说句话——顺便再谈一谈他的女儿。她也只有礼仪性地微笑着,简单回应几句。却在这人走了后,立刻又跑来下一个人。

她在这里坐了已有半个时辰。只坐了片刻,她就已吃不下一点东西,现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幸好此时,这场宴席已将结束。

但她实在不想再多耽搁片刻,这简直是在要她的命。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作礼,想要离开自己的席位。

但她刚转身,司马翔就拉住她的手。

司马翔微笑道:“一个时辰后来找我。”

“知道了!”司马嫣匆匆应了一声,快步向庭外走去。

在她走出去时,她还感到背后那一道道贪婪的目光,就像是知道眼前这一道春光即将消逝的男人们一样,毫不吝啬将自己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她走出庭院,转过月门,走进另一重院落,所有视线也在她转过去的一瞬切断。

人的眼睛毕竟是不能拐弯的。

司马嫣倚在墙畔,长长舒了口气。站起,缓缓蹀躞在清寂的庭院中。

轻步踏着柔和的月光。梧桐在秋风中微微晃动,晃出娑娑声响。

梧桐声声声声冷。秋夜的风好冷,秋里的月色也好冷。

她忽然感觉好寂寞。

回想起宴席上各式各样的目光,她的心里就更加寂寞。

千万道目光,那一道目光却……

司马嫣幽幽叹了口气,望向天上迷离如梦幻的冷月。

冷月不语,冷月无言。

人未归,犹未归。

人犹未归,归程何处?

漫天星空下,少年正用尽力驾驭着胯下怒马,奔驰在土道荒野秋灯上。

辚辚车声,健马嘶声,妓妾娇声,轿夫跫声,都已远去。

已是子时。

家仆们都在收拾着昨夜的热闹与繁华,脸上嘴边也还挂着昨夜留下的喜庆与欢腾。

欢腾虽未散,筵席却已散了。客也已走了,司马翔却还未走。

他正坐在一张大圆桌前,壶中琥珀色的美酒流进桌上两个白瓷大海碗。

他还在和夏侯孔武拼酒。

酒是三十年陈的绍兴花雕,是司马翔亲自锁进酒窖珍藏多年的那批酒。

司马翔若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只有一种可能。

他要和他的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喝酒。

宴席上他喝的是葡萄酒,现在喝的却是花雕。但杂酒对如今已步入不惑之年的司马翔来说仍旧是小菜一碟。

夏侯孔武坐在他身旁,眼色已开始模糊,似已有点醉了。

司马翔看着已有点摇晃的夏侯孔武,笑道:“夏侯老弟,怎么这就开始醉了?要是连喝酒的本事都开始退步,你这五大世家之首的位子怕是要让给南宫剑了。”

夏侯孔武一推桌上碗盘,大怒道:“谁说我醉了?就算再跟你喝三百碗也不会醉,你倒是说我醉了?”

司马翔大笑:“醉就醉了,向盘子杯子发酒疯有什么用?我记得你的酒量以前可没这么糟糕啊,怎么,难道你也开始老了?”

夏侯孔武挥了挥手:“还不是那几个臭女人,一个劲地往我灌酒,让你今日有机可乘。”

司马翔道:“你喝得多,难道我会见得比你少?你有你的女人给你灌酒,我可是在此所有来客都在给我灌酒,难不成这里的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你带来的那几个女人?”

夏侯孔武叹了口气:“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比不上。我带来的那些女人,你仔细看过了吗?”

司马翔笑道:“我怎么可能会没仔细看?谁不知道你夏侯孔武一手翻江倒海七十二剑只是第二,玩女人的本事才是第一。你的剑法或许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对女人的嗅觉却无人能及,连简家那一夜访遍扬州六大青楼的简二先生都得让你两分。你找来的女人,别人想不看都难。我就算瞎了,知道你带了女人来,也一定会找两颗眼珠子先装上。”

夏侯孔武道:“那么你看到那个嘴角有颗红痣的女人了吗?”

司马翔笑道:“看到了。”

夏侯孔武道:“她怎么样?”

司马翔眯起了眼,眯得只剩一条缝,却不说话。

夏侯孔武大笑。一拍大腿,忽然板起脸来,正色道:“你若想打她的主意,那我建议你趁早打消,这女人我是绝不可能让出去的。”

司马翔笑道:“你几时见我打过你女人的主意?”

夏侯孔武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我带来的女人,你给她们喝一点酒,随便对她们做什么都行。可是……”

司马翔端起酒壶,为他满上一碗:“可是?”

夏侯孔武又叹了口气:“可这女人简直就是个大酒桶。”

他忽然停下,想了想,道:“应该说是大海缸,酒桶都比不上。”

司马翔一脸狐疑:“这女人真有这么能喝?”

夏侯孔武长叹口气,这已是他第三次叹气了:“岂止?这女人叫绯霞,我第一次见她是在玉花轩……”

司马翔笑了:“又是这些破地方。小心再被你家那头母老虎逮到,这次指不定真的就打断你那两条狗腿了。袁家的虽然耍的是枪,枪杆子却一样可以打狗。”

夏侯孔武沉下脸:“怕什么?那婆娘又没有顺风耳千里眼,我在江南厮混,任他多大的风也吹不到保定府去。”

夏侯孔武道:“我上了那楼,就看见绯霞坐在一张桌子前,对面还坐着十三个男人。”

“一个女人对面坐着十三个男人,我混了这么久的花场,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平时顶多也只见两三只土驴围着一个女人,都是在陪着耍牌九,滚骰子,喝酒,聊着一些没品的骚话,这十三个男人一声不吭坐人家女人面前——

这是什么状况?当即我就来了兴致,停下看他们究竟搞出什么名堂来。”

“半会儿下面跑上十二个龟奴,抱了二十四坛酒上来。绯霞二话不说,拍开其中一坛,倒了两碗酒,推给最左边那男人。那男人也不说话,端起碗仰起头,与她一起将碗里的酒一干而净。”

“才过了盏茶时分,二十四坛酒没了,十三个男人倒在地上,而她还好好地坐在那里,连晃都没晃一下。”

“我立刻问旁边那龟奴是什么情况。那龟奴说绯霞是玉花轩里的头牌,但想让她陪就有个规矩,那就是谁能把她灌醉,她就陪谁,不管你是第几个把她弄醉的,只要能让她躺在地上,就可以把她抱到床上。”

“嘿,我从来就没见过这种地方的女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规矩。当时我就来了兴致,让那些龟奴再去下面拿酒来,我来陪她喝个痛快。”

夏侯孔武桌子一拍,大声道:“这样的女人,我见都没见过。这么新鲜的女人,我怎么能不尝一尝?就算醉了也要硬撑着再喝他妈个三十斤。”

司马翔道:“后来呢?”

夏侯孔武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后来?你没看到她现在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司马翔道:“你赢了她?”

夏侯孔武挺起胸膛,傲然道:“当然。”

但他很快又像被车轮碾过的路边野草一般蔫了下去,叹道:“但若没那十三头死猪帮我在前边垫着,恐怕当时我也要变成一头死猪了。我平生从未向任何人服过,但绯霞的酒量我是真不能不佩服。”

司马翔悠然道:“也许当时你也本该变成一头死猪的,只不过人家故意在你面前装醉罢了。”

夏侯孔武愣住:“装醉?她为什么要装醉?”

司马翔拿起面前大碗,仰头,咽下,缓缓道:“夏侯家的当家当然比那十三头死猪要强得多。我估计她早就看上你,却也知道要吸引你的注意并不是件容易事,于是就摆下那一局来引你上钩。等你自己跳进来了,就故意装醉,好让你乖乖将她抱走。”

夏侯孔武猛然醒悟:“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有点道理。那天晚上她都已醉成那样了,可那动作做起来……根本不像是个醉了的女人。”

司马翔大笑道:“指不定你身边的女人都是故意在你面前装醉。论起喝酒,只怕是个个都比你要强。”

夏侯孔武也大笑:“原来你对女人下的功夫也这么深,莫非你和我一样,心痒痒的时候就跑出去打打野味?”

司马翔道:“我当然比不上你,只不过偶尔馋了就出去走上一走。”

夏侯孔武道:“多久馋一次?”

“一般两三天吧,有时是一两天。”

司马翔顿了顿,道:“偶尔也会有个一天馋几次。”

夏侯孔武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原来你比我还馋。看来你对女人的本事也比你腰上环着的那柄三尺九寸长的软剑要强得多。”

夏侯孔武拍了拍司马翔的肩膀,长叹口气:“现在我才算明白你为什么不再娶个老婆了。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乐得自在快活。不像我,整天都提防着家里那头母狮子,还要哄她开心,看她脸色行事。一有不称她心意,就要跟我发脾气,我不理去她,她就哭得像是杀猪一样,打起人来又凶得像只发春的狗熊,烦都把我烦死了。”

司马翔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给自己的碗里又添满酒,仰头喝尽。

“你和那绯霞,多久了?”司马翔问道。

夏侯孔武道:“多久?大概……两个月吧。”

司马翔吃了一大惊,就像是看到蚂蚁吞大象那么吃惊:“两个月?这女人居然在你身边留了两个月?看来这女人的本事还不小。”

夏侯孔武笑道:“我喝酒比不上她,幸好有些事不用喝酒也一样能做的。”

他贴近司马翔,压着嗓门道:“这女人的本事,比她喝酒的本事还要大。”

司马翔怔了怔:“真有这么大?”

夏侯孔武道:“天底下的女人,我都尝遍了,还会骗你?这女人在床上的功夫,那是……啧啧。”

司马翔手抚着额头,哭着脸道:“为什么你就有这么好的运气,我却偏偏没有?”

夏侯孔武笑了。这是他今夜最得意的一次笑。

夏侯孔武道:“我走遍天下,漂亮的女人见了不知有多少,但我敢说没一个比得上你女儿。”

司马翔的苦脸立刻变成了笑脸,缓缓道:“你当然不只想说这句话。”

夏侯孔武道:“你见过我儿子了吧?”

司马翔笑了,笑容虽依旧灿烂,却隐隐透出一丝严肃。

在这种情况说起自己的女儿,对方又提起他的儿子,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会变得严肃。

他已知道夏侯孔武想说的是什么。

然而他却故意装作不知:“你的儿子何止一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儿子?”

夏侯孔武道:“就是我这次带来的这个,还在外面等我的大儿子。”

“一柳?”

“嗯,夏侯一柳。”

夏侯孔武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司马翔点了点头,道:“挺不错的,至少比你要正经得多。”

夏侯孔武立刻笑道:“我五个儿子里,最正经的一个就是他了。你是做父亲的,当然也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正经人,对不对?”

司马翔淡淡道:“我可还没答应。”

夏侯孔武怒道:“你不答应?你嫌我儿子不够好?”

司马翔笑道:“先不说你儿子够不够好,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女儿嫁给像你这种每到一个地方就有十几张新面孔的女人陪着的色狼。”

夏侯孔武瞪着司马翔,忽然大笑,道:“好,好。做父亲的当然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最好的男人,这是终生大事,当然马虎不得,我能理解。你慢慢考虑,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夏侯孔武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了,还有什么男人能比我儿子更好?”

在做父亲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永远是最优秀的。

女儿也一样。

司马翔微笑道:“你理解就好。”

“来,喝酒。”

“来,干。”

酒坛已尽,人已醉。

夏侯孔武瘫倒在地上,鼻头还打着震耳欲聋的响鼾。

司马翔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夏侯孔武,喃喃道:“莫非那女人真有这么厉害,能把这老色鬼搞成这副模样?”

司马翔抬起头,朝不远处远远站着的四个家仆发出命令:“送夏侯庄主去房里休息。”

四个家仆像是一早就知道夏侯孔武会醉成这副模样,从身旁抄起早已准备好的小轿,将夏侯孔武抱进轿子,扛起,稳稳走出了院落。

司马翔看着远去的轿子,没有说话。忽然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沓信封,神秘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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