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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黯然退场

这一夜,秦庸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很多梦,可醒来却又一个都记不,梦里出现了很多人,有先帝爷,有太上皇,有童静,有梁平川,甚至还梦到去向颜青摘讨酒喝,他不由得有些不悦,这些人要么身死,要么落魄,怎地就都出现了。

很快,他就得到消息,说皇帝给了陆守夫上柱国的称号,这再明显不过了,皇帝已经站到了陆守夫一边,秦庸心中淤积,险些昏倒,在周围人的扶持下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立马穿好官服,准备入朝。

可刚出府门,就碰到一对内卫,领头者是内侍太监。

“老奴见过相爷。”

“王公公,你怎么来了?”

“陛下让老奴来给宰相带几句话。”

秦庸行礼欲拜。

王公公伸手扶住他,轻声道:“陛下特地说了,宰相不必行礼。”

“王貂寺,到底何事?”

内侍太监王林将秦庸扶回府中,这才缓缓说道:“相爷,陛下让老奴过来传话,说让相爷这两日先不要出府,过两日陛下会亲自来看您。”

“什么?王林,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相爷不要动怒,陛下知道您一旦知道陆将军被封了上柱国一定会气火攻心,陛下说他此刻不宜与宰相争论,怕宰相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所以让您老人家先在府中修养两日,陛下腾出空来会亲自来看您的。”

“不行,我要见陛下。”秦庸边说着边往外冲,结果刚踏出府门,便被内卫拦住。

秦庸怒意更甚,吼道:“你们要做什么?”

王林不紧不慢的跟上来,还是轻言细语的说道:“相爷,老奴等是奉命行事,还望相爷不要让陛下难堪,陛下说会来看您便一定会来看您,宰相切莫急躁,否则会坏了陛下的大事,到时候可怎么交代呀。”

“陛下,不,一定是陆守夫,不行,我要见太后。”秦庸继续想要往外面奔去。

王林一挥拂尘,自己先闪出门外,最后示意内卫关门,这内卫将秦庸一把推进门去,然后直接锁了相府的大门,任凭秦庸在里面鬼哭狼嚎也毫无反应。

王林不由得叹息一声,这相府大门曾经有多少人想要拼命往里挤,可现如今却是里面的人拼命想出来出不来,人生无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秦庸在府中先是狂怒不止,甚至打算让护院硬冲出去,但几个文士劝他说门外守着的是内卫,那便代表着皇帝,既是皇帝旨意,此刻硬闯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了,倒真的会让陆守夫抓住小辫儿,到时候便真的百口莫辩了。秦庸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很快又陷入绝望,他知道当今圣上的个性,温谨淳朴,没什么主见,可即便如此柔弱之人现在也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他这个宰相舍弃,那便说明这次是真的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他不由得想起昨晚的梦境,难怪啊,都是些故人,他秦庸怕也很快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故人了吧,新人柴房亦生辉,旧故门庭可罗雀。

他知道太后很快会得到自己被软禁的消息,那时候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可是等了两日亦不见任何动静,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大势已去了,而现在遭遇与他截然不同的便是陆守夫了,只带了几百人返回政敌环视的泰安,不曾想几日之间便成了名声显赫的上柱国,一时间门庭若市,炙手可热。

与陆守夫一样心情愉悦的还有自渝州返回之后一直隐藏在市井之中的戚凝玉,这个当年险些将其灭族而不可一世的天朝上国现如今已然是吹弹即倒了,这么些年的暗自经营总算是有了结果,眼下看来,他们就算不再暗中使力,任意一方势力都已足以让大渊万劫不复。

宋骁没有食言,在软禁秦庸两日之后,真的亲自到相府去看望秦庸。

早前只是半头微霜的秦庸两日之间便已如白雪盖头,算是真的有了一甲子的老态。

“陛下,你来看老臣了,陛下,臣恭迎陛下。”秦庸泣不成声。

见到失魂落魄的秦庸,宋骁强忍住泪水,伸手扶住他,柔声道:“外公,不必多礼了。”

听到一声外公,秦庸更是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起身,哽咽道:“老臣知道陛下不会如此决绝,是不是那陆守夫胁迫陛下,陛下,老臣愿以命换命,必让陆守夫血溅三尺。”

宋骁微微摇头,说道:“宰相,这是皇城,陆守夫没这个胆子,这一切,确实是朕自己的意思。”

“陛下,你这是为何,你可千万不要受那陆守夫蛊惑呀!”秦庸愤怒而又无力的说道。

“宰相为大渊辛苦操劳几十年,也该休息休息了。”

“陛下,老臣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为何宁愿相信那居心叵测的陆守夫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外公?”

“朕没有相信陆守夫,也没有不信宰相,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陛下!”

“宰相你不必再说了,朕已经决定了,从今日起,你卸任宰相一职,即刻回老家去吧,哦,这老家估计是回不去了,朕另外给你挑了一个好去处,朕会派人送宰相前往,那里远离庙堂,山清水秀,是颐养天年最好的去处了。”

“陛下!”秦庸吓得再一次跪倒在地。

宋骁忍着心中悲痛,再一次扶起秦庸,缓缓道:“朕答应过母后,会保你性命无虞,可你留在泰安一日,陆守夫就会防着你一日,你也就一日不得安宁,惟有远离朝堂,去那陌生之地才可保性命无忧,这是朕能做得最好的安排了。”

“陛下,老臣一走,陆守夫在泰安便真的会肆无忌惮了,陛下何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相爷,您为何还不懂陛下的良苦用心呢?你……”内侍王林看得有些着急。

宋骁摆摆手,止住了王林的话,自己接话道:“宰相,朕不是不知道陆守夫的用心,可是无论怎么说,宰相在军务上已然是力不从心,只有他才有办法对付程锦尚这些叛贼,朕会为了大渊江山付出一切,宰相此去除了家眷和贴身侍卫,其余府丁佣人就地遣散,另外,朕会将自己的孩子混在相府的家眷之中,宰相一定要替朕照顾好他们。”宋骁看似毫无波澜的说道。

“陛下,事情当真到了如此地步吗?”秦庸听闻宋骁的话这才意识到他的用心,顿时既惊讶又羞愧,看样子,这个在他眼中一直温谨怯弱的皇帝还有很多他不曾见识的品性。

“宰相无力挽救颓势,朕就只有假借他人之力,与虎谋皮,总归是有风险,朕只有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前提下才能放手一搏,陆守夫想要兵权,朕就给他,至于会造就什么样的后果,朕都会一人承担。”

“陛下,陆守夫信不得,他一旦得势,必然会害及陛下,还望陛下三思。”

“朕心意已决,宰相不必再多言,趁陆守夫此刻在泰安根基还不稳,宰相抓紧离开,太后已下定决心与朕共同面对接下来的危局,至于太上皇,这本就是他的江山,他想走朕也不会同意,王林,你留下,待宰相离开泰安后再回宫。”宋骁说罢便径直离开了,剩下不知所以的相府众人。

秦庸在王林的不断催促下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一步三回头,步步是不舍,回回见眷恋,这是他数十年耕耘曾经辉煌得不可一世的承载之地,也是他江郎才尽黯然落幕之城,今日一别,恐怕再难踏足了,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个寓意深刻的梦,那些载酒高歌的故人,那些恭维,那些怒骂,人生就是一场戏,生旦净末丑各自卖力,是非对错自由那看戏的人评说,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拼命演绎想要欢喜结局,奈何演着演着最终悲苦收场。

秦庸罢相自觉悲愤不平,但天下人却拍手称道,他自以自己半辈子是在为大渊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但百姓看到的却是他这数十年陷害忠良、祸乱朝纲的恶行,可惜的是没能亲自见到他落魄的场景,不说抽筋扒皮,吐些唾沫那也是能出几口恶气的。

朝廷在确信秦庸安离开后才发布诏令,说是将秦庸罢相流放,却没有明说去处,陆守夫也不在意,只要秦庸离开皇城,他就可以放手办事,只不过这么些年见识过太多秦庸的手段,他还是暗中派人去打探秦庸到底去了何处。

宋骁在罢免秦庸之后将陆守夫召进宫中,在听了他的部署之后,说了一句话:大渊江山今后便仰仗上柱国了,朕不会去细想你是为公还是为私,江山在,朕就可以在,江山亡,朕便跟着忘。

陆守夫竟然一时惶恐。

程锦尚放陆守夫返回泰安,本意是让他与秦庸缠斗,却不曾想宋骁忍痛割爱,竟然当真罢了秦庸,转而将兵权交到陆守夫手中,不得不说这算是一个妙招,陆守夫是把打仗的好手,相比秦庸,显然更难对付,无论陆守夫是什么样的居心,将来与朝廷的直接对手肯定是他无疑了,只不过现在秦庸被免,自己起兵的口号得改改了,与瞿红袖、边向禽等人商议了许久,大家一致同意发布檄文,就说陆守夫逼宫,挟天子以令诸侯,进而以武乱政,公器私用,天下英雄得而诛之。

嘿,好精彩的戏。

瞿红袖与戚凝玉心境一致,扳倒一个秦庸无疑就算是扳倒了大半个朝廷,至于陆守夫,她会毫不犹豫的为程锦尚出谋划策,让他二人拼个你死我活,在这二人鹬蚌相争的时间里,卫戎可以放下心来好好整顿靖、安两州的内政,为接下来的变局做好充分的部署。

在休息了好几日之后,邱心志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好久不曾到外面去转转,出去散散步,貌似更加轻松了一些,只是回到军营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营中士兵在谈论兀考先,这些人竟是对他的行为十分赞赏,对他被削去军籍一事反而有些愤懑,在他们看来,中原本就是北方各族的域外之地,北弃要想定鼎中原就必须要用铁腕儿,只有让中原人怕了才不会制造事端,就像当年大渊对付他们一样,就连新辟一片草原都要向朝廷备案,否则便会被治罪,这就叫杀伐立威。

这一次邱心志没有动怒也没有郁闷,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事他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因为图兰冰穆去了平溪,暂时还无法与之言谈而已。

趁着这段空隙,他仔细推演了一下当前局势,心中可以说是一半忧虑一半欣喜。

图兰冰穆回来之后很快便抽时间去探望了邱心志,见到他精神不错,心里也总算是多了几分宽慰。

“不知先生可知秦庸被罢相,陆守夫一跃成为上柱国,并且立马调兵八万驰援渤州的消息?”

“已然知晓,这确实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不管是皇帝本意还是陆守夫使了什么手段,被陶臣末伤了根基的陆守夫此刻显然又找到了重生之法,眼下局势不仅没有明朗,反而是更复杂了。”

“先生以为,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邱心志看了一眼窗外,再看了看图兰冰穆,缓缓道:“属下这几日对天下形势做了一番推演,目前正在梳理成文,不日便可呈达王爷。”

图兰冰穆有些愧疚的说道:“有劳先生了,有关兀考先……”

“王爷,王爷不必再说此事了,你说得不错,现如今整个王庭除了属下恐怕没人愿意让兀考先以命抵罪,属下若是一味悖众人意愿而行,除了树敌众多还会给王爷难堪,没有必要,不过王爷切记,既然削了他的军籍作为处罚,便要执行到底,否则便是纵容。”邱心志心平气和的说道。

图兰冰穆更是羞愧难当,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豁达,冰穆定然不负先生所盼,只是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本王确实为难了。”

“王爷不必再自责,孑然一身才可能无所顾忌随性而为,但王爷是北境的王,任何决断都事关百万之众,凡是有为难实乃情有可原。”

“没有先生指点,本王真是会无所适从啊。”图兰冰穆由衷的说道。

邱心志突然内心一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缓缓道:“王爷谬赞了,老朽身体已无大碍,王爷往返跋涉,想来甚是疲乏,不妨先去休息休息,老朽也抓紧时间将这策梳尽快整理好,好让王爷过目。”

“那好,本王也就不打扰先生了,不过先生呐,时间很充裕,不必急着成书,你身体刚恢复,慢慢来。”

邱心志眉间微微一紧,躬身道:“属下知晓了。”

待图兰冰穆离去,邱心志深深叹了一口气,吟道:“东风穿堂不由主,南来北往终是客。”

陆守夫用朝廷兵力暂时堵住了渤州的防守缺口,陆文昭将朝廷的八万大军部调往渤州北境,用以防御北弃人,而自己则将主要精力用来对付陶臣末。

陆家与朝廷彻底栓在一根绳上,以宇文甫为首的长宁王旧部明显有了情绪,但好在陆文昭好不掩饰的说了陆家只不过是在借力打力而已,陆家奉的永远都是长宁王一系,这才渐渐打消了这帮旧将的不满,只不过这些人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现在谁不是寄人篱下,还当真能吃着别人的饭拆别人的灶不成?

陆守夫这一招貌似又让这棋面回到了先前的死局,但陶臣末却不这么看,陆家有了朝廷的兵,但短时间内肯定是改变不了朝廷大军战力不济的现状的,而且这么多人如果没有能征善战的将才有效指挥,那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邱心志也差不多是这个看法,他将这些分析很细致的写在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梳议之上,题了个名儿叫“勘天七策”。

《勘天七策》将卫戎作一策分析,而将大渊朝廷、程锦尚各作了两策,剩余两策则集中在北弃自己,卫戎一策主要是分析了卫戎的国力、兵力以及掌权的聂无相,在邱心志看来,卫戎国力、兵员都十分有限,以聂无相的见识,他不可能真的图谋天下,最多就是在大渊西境建立一个与大渊平起平坐的朝堂,所以卫戎对北弃的威胁并不大。

至于朝廷,因为其与陆守夫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一路,朝廷本身残余的兵力加上陆家的将种,眼下肯定还是有不少即战力的,但是朝廷与陆家定然是各怀鬼胎,朝廷得势陆守夫必然身亡,陆守夫得势朝廷必然改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纠缠到最后,玉石俱焚谁都讨不了便宜,所以北弃狼骑不必为此担忧,只要打赢该打赢的仗,朝廷与陆守夫必然会相互猜忌以致四分五裂。

北弃最重要的对手还是南境的程锦尚,程锦尚本人心胸开阔,善于用人,又是行伍出身,其对战事的把控自然要比一般人强得多,从之前陆守夫攻打渝州而他没有选择退回地势险要的云阳便能看出,那时候他若是退回云阳,虽得天险据守,但同时也让自己被关在了高山险水之间,以后要想再谋中原必然会困难重重,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让陆守夫无形之中给自己挖了坑,此外,他的帐下文丞武蔚各有所长,瞿红袖、边向禽将他的内务打理得有条不紊,而陶臣末更是得童静亲传,青出于蓝胜于蓝,别说还有王金易、魏文忠、李秀、季河清、王立阳等猛将,所以从此刻起,北弃就一定要将最终的目标对准南境的程锦尚,广派探子收集一切可能收集到的谍报。

最后两策,则侧重分析了北弃自己,北境各部骁勇善战,现如今又对图兰冰穆惟命是从,狼骑的战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眼下正是图谋中原最好的时机,但要想最终战胜中原各家势力,北弃一定要稳固后方,虽说眼下各部都唯图兰冰穆马首是瞻,可毕竟不都是心甘情愿,要想前方稳进,后方定然不能生乱,其中的关键就是一定不要只将其余各部当作无限的兵员和物资不及方,而是要将其当作自己人,是兄弟才能同仇敌忾,大渊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最后,北弃要想入主中原一定要用自古以来中原朝堂的方式,用武定天下,但一定要施仁政,图兰兀考先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不然眼下看来貌似起到了威慑作用,但这种事一旦多了起来,只会激起中原百姓更激烈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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