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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心志竭尽心力将他所有的看法和天下走势的预测部都写进了这本策论之中,在他看来,他眼下和将来能做的几乎都已经在这里面了。

放下笔,邱心志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像是释放出了心中所有的积郁,尔后合上策论,起身走了几步,环视房中一切,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

他另外还起了一封信,本是打算差人送给常讯和余庆,但后面仔细想了想,自己决意离开就算了,不要再给他人带去什么心理暗示,虽说这信也最多是让他二人小心谨慎而已,但在此关键时刻,难免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结果,于是便作罢。

当接到士卒送来的《勘天七策》之后,图兰冰穆饶有兴致的便开始翻读,其中所道可谓是处处天机,图兰冰穆不敢有丝毫错过,以致只读了其中三策便已至天黑,这时候他觉得应该去好好感谢一下这个老先生。

图兰冰穆来到邱心志的住处却不见其人,向守卫问话这才知晓邱心志在写完策论之后便说要出去走走,而且不允许任何人跟着,图兰冰穆觉得邱心志一把年纪了还在两日之内写了内容如此翔实的策论应该是很累,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也是理所应当,于是便决定现在原地等等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图兰冰穆莫名觉得有些慌张,按照守卫所讲,邱心志在未时便已出门,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还不见人回来,这一趟出门是不是太久了,念及此,急忙命左右出门去寻,至子时,也未见丝毫踪影,图兰冰穆如遭雷击,邱心志是自己近臣,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北弃大军对上朝廷除了冉明栗那一次还未尝败绩,保不准有人想要谋害他的性命,想起冉明栗莫名其妙的命丧黄泉,图兰冰穆顿觉脊背发凉,在大骂了一通守卫之后,急忙调集上万士兵沿途寻找。

到天亮,依旧没有丝毫消息。

图兰冰穆下马,颓然坐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果邱心志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就算是折了臂膀,更重要的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他竟然没有保他的性命,自己是何等的无能和昏聩。

正哀痛间,突然,他想起了一些事,急忙上马赶回城内。

邱心志就在自己身边,对于天下形势的分析大可当面言说,何故不辞辛苦的要写成什么《勘天七策》,除非他已经决定离开,想起先前与其谈话的种种神情,图兰冰穆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他一脚踹开房门,将手中兵器随手丢在地上,踉踉跄跄的跑到自己的案牍前,胡乱的翻看着那本《勘天七策》,翻到最后,一页纸单独的写了一封辞别信。

王爷珍启:臣已过半百,本在横流之中怅然,是才无所施亦是自暴自弃,然王爷不弃臣之身衰,数顾寒门,交心言深,拜之以礼,臣枯木逢春,得重展拳脚尽放余晖,是故,所谋能成与否皆应生死追随,死而后已,然本心所顾实属难违,臣在,军令必不可违,无辜必不可死,王爷心系天下却又情重袍泽,以致违军令仍可活,杀无辜还可生,臣心甚哀,然臣虑王爷之所虑亦非无道理,若臣一心杀违令者立威,下,寒弃人同袍众心,上,令王爷左右为难,是故,臣只得负大恩,隐山林。月隐日升,曙来夜往,臣已竭尽推演之法,总天下形势七策呈予圣王,盈亏安损,尽在其中,勉报王爷知遇之恩,然言不可表世间情,卦难算尽天下事,还望王爷阅之、矫之、变之,此去千里,世间再无邱某人也,山高水长,勿寻勿盼。

图兰冰穆如坠冰窟,他怎么也想不到邱心志会选择离开,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没有杀兀考先吗?

对邱心志来说,兀考先只是一个引子,之前在桐州,兀考先违抗军令让北弃人在冉明栗手中损失惨重,依照军令,那时候的兀考先就该死,尔后重获重用,却又在平溪闹出屠城一事,图兰冰穆却再一次放过了他,这让邱心志心里很不好受,他对兀考先没有私仇,但数十万之军,如若阵中都视军令为无物,今后哪还有规矩可言?更重要的是,兀考先屠杀百姓一事,北弃众将竟然暗中叫好,如若不及时杀止这股风气,北弃狼骑必成屠夫,他要辅佐的是贤君,而不是刽子手,当年追随图兰冰穆本就为世人所不耻,其后平溪屠城更是让中原百姓对他恨之入骨,图兰冰穆有意保兀考先的行为更是让他彻底死心,虽说图兰冰穆解释说是怕北弃众将以为是邱心志非要杀兀考先从而引起大家对他的仇恨,但如若事发之时图兰冰穆便果断的下令杀了兀考先,这个误会也就不会存在了,图兰冰穆越是犹豫不决,越是让他邱心志陷入不义之地,既然自己不想让这位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王爷左右为难,那便只有自觉后退,一本《勘天七策》也算是报恩了。

图兰冰穆下令滁、桐沿线严加排查,一定要找到邱心志,但邱心志既然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又是何其的容易,他知道图兰冰穆一定会四处寻找自己,所以他离开军营之后并未远走,而是就隐藏在城中,直到一个月之后才扮着难民南下,此时的图兰冰穆已然绝望,各地依旧在盘查寻找,但已然不如先前那般紧了。

陆守夫将朝廷驻军调往渤州之后,陆文昭终于腾出了手专心对付陶臣末,只不过他虽然心中憋了一口气但也不敢贸然行事,而且渤州大军前段时间节节败退,也需要时间喘口气,如此一来,渤、渝两军便又在渠坊一带形成了对峙之势。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进一步招揽军心,代替陆文霆成为渤州的二当家,陆文霆被擒,要想赢得自己大哥一系的支持,那就得做一些营救陆文霆的举动让大家看看,在焦连宋的建议下,陆文昭大张旗鼓的派了几队杀手去剑川营救陆文霆,当然都已失败告终,陆文昭并未打算就此收手,做得越多,其他人才会越对自己信服,至于是不是真心要救那就只有他和焦连宋才清楚了。

陶臣末也难得缓口气,他对陆文昭的了解并不多,所以这段时间也在加紧收集有关陆文昭的各方面消息,由滁州传来的一条谍报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就是陆文昭当时很可能是有意拖延南下的速度,有关这一点,陶臣末也不是没想过,当时渤、渝两军交战正酣,陆文昭却一直在和北弃纠缠,直到陆文霆战败,陆文昭才匆匆赶来,时机很巧,只不过事情真伪不需要他去过多的解读,只是说如果当时陆文昭是真的有意拖延,那他的用心便极有深意了,如此一来,对付陆文霆是君子对决,对付他陆文昭可就不会那么轻松了,这人的小心思一旦多了起来,那就会很难缠。

依现在的形势,渝州应该不太会易手了,渝州大军也算是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稳固指挥所,相反,渤州战事只会越来越紧张,想起之前苏枕老先生在返回渝州时托人传来消息说让自己令苏木尽快回到渝州的事,陶臣末便更多了几分私心,于是便决定去看看苏木。

听闻陶臣末要让自己回渝州去,苏木明显有些不乐意。

陶臣末无奈的笑道:“这是苏老先生回渝州前特意嘱托的,我若是再不让苏姑娘回去,老先生指不定得骂娘,你也别让我为难。”

“将军,是不是因为又要有战事发生了?”苏木担忧的问道。

“渤州战事肯定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眼下应该会消停消停,你不必担心。”

“真不是将军赶我走?”

“唉,怎么说呢,这是苏老先生的意思,另外,王妃娘娘也时常念叨你,你都出来一年多时间了,真不想他们?”

“想啊,当然想,可是……”

“可是什么?”

“将军此时将我一个人派回渝州,就不怕其他人说你有私心?”苏木略带试探的问道。

陶臣末不由得笑了笑,说道:“苏姑娘这么漂亮一个人,而我呢又经常往你这儿跑,其他人该说的也都说了,多说几句也不是承受不来,再者说,这一次也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去,军中有些伤员无法再上战场,也都是要回渝州去的,苏姑娘随行还可一路给予照顾,正大光明啊。”

“就只有这么些个理由?”苏木眨巴眨巴的问道。

“呃……实话说吧,我也确实有私心,倒不是说你是个姑娘家在军营不方便,这军营中女工女匠也不是没有,只是怎么说呢,其他人向来都是做这些活儿的,顺手了,你不一样,军营太苦了,再加上你父亲年纪也大了,他老人家天天提心吊胆,你于心何忍?”陶臣末为了说一句话,加了很多点缀。

“做这些事不都有个开始吗?”

“不行,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留在军中了,先回渝州吧。”陶臣末正色道。

“好,将军让我回我就回。”苏木略带几分俏皮的说道。

“啊?”陶臣末没想到苏木竟然又这么快答应了,突然有些惊讶又有几分失落。

苏木歪着脑袋看着陶臣末。

陶臣末赶紧接着说道:“哦,那行,你抓紧收拾收拾,我会让曹焕带一些将士送你们回去。”

苏木微微点了点头,突然特别不舍。

“那将军什么时候回渝州?”良久,苏木才问到。

陶臣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木,微微一笑,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泰安再见。”

“好,将军,你可不要诳我,我们泰安城见!”苏木眼中有泪花,但却说得十分坚定。

陶臣末笑了笑,这才离去。

答应得倒是十分痛快,等真开始收拾东西,苏木才觉得不知所措,其实在这军营之中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就是一些简答的药具,要搁在平时,一刻钟不要便能收拾得妥妥当当,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收拾不完。

“她答应了?”任蒹葭问道。

“答应了,比我想象中要痛快。”

“我这妹妹深明大义,只要知道你是为她好,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陶臣末有几分不好意思,缓缓道:“这是乱世,身不由己啊。”

任蒹葭笑道:“陶将军怎么又来了,乱世有乱世的过法,自古以来,和平盛世又真能有几天,卑职算是明白了,将军你啊也只有在战场才能豪气干云。”

陶臣末无奈摇摇头,论想,谁愿意刀口舔血,谁不愿意闲情别致妻儿环绕?

“对了,北境有消息传来。”任蒹葭说道。

“噢?有什么重要消息吗?”

“将军可还记得之前有谍报说北弃人在南下的各个关口严加排查吗?”

“自然记得。”

“刚传来消息说,北弃人排查并不是在找什么探子刺客,而是在寻找邱心志。”

“找邱心志?邱心志失踪了?”

“据推测说是因为兀考先在平溪屠城一事,他与北弃王起了分歧,尔后悄然离开了北弃王帐,下落不明,图兰冰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只不过直到现在都还一无所获。”

“图兰冰穆放纵手下滥杀无辜的恶果终于开始显现了,邱心志一腔报复可也定然不愿为祸中原无辜百姓,这么说来也不是说不通,倘若他真的离开了北弃王帐,图兰冰穆可算是毫无防备的就折了一条臂膀啊。”

“图兰冰穆鸿鹄之志,却为何会在这件事上犯迷糊,为了保住一个屠夫却失去了一位鬼才,怎么看都得不偿失啊。”

“是人都会有弱点,图兰冰穆在大渊为质多年,深知北弃人在大渊天威之下所受的屈辱,所以不管他志向到底是什么,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给北弃人争一口气,所以他不会轻易向自己人举起屠刀,这可以让北弃人拧成一团,但也会让其他人更憎恶他们。”陶臣末此时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泰安遇见的那名谈吐豪迈志向高远的北弃质子。

“邱心志一走,北弃人的战略恐怕会随之发生转变,平溪的事说不定会重演。”任蒹葭有些担忧的说道。

“图兰冰穆如若还不能从邱心志的离开一事上有所顿悟,恐怕中原是容不下他的。”

“还有一事,”任蒹葭说道“士子殿下请求去前线巡查。”

“王妃娘娘将他留在云卫是为了给他机会建立军功可不是让他冒险深入敌后的,前线巡查还是让季河清负责,世子殿下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要真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是没脸回去见王妃呀。”

任蒹葭忍不住笑道:“咱们这位世子爷可真不像其他豪门贵胄,一点儿娇气都看不出来,自打来到云卫,每次与敌交手都恨不得冲在最前面。”

“毕竟是从小就在军营长大的,可是性子太直了不见得都是好事。”

“噢,将军为何这么说,要世子殿下真是那种花花肠子很多的人,那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陶臣末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道:“王妃将他留在云卫锻炼他是其次,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有意让他在军中混个脸熟,毕竟现如今的士子殿下很可能是将来的太子爷。”

任蒹葭恍然大悟道:“将军想得果真长远,这么看来,咱们以后得更加小心才是,可真不能由着殿下的性子来。”

“是啊,王妃娘娘将殿下交给我等,其实我是不太愿意的,只是娘娘信任,盛情难却,若真是阵前杀敌有什么损伤倒也说得过去,就是怕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生事,那才叫麻烦。”

“将军是指先前王将军等人遇刺的事?”

“是啊,我也刚收到渝州来信,天机院已经基本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其中穿插着朝廷、卫戎等各股势力,说不定还有渤州陆家,反正谁得势谁就会遇到麻烦,现如今云卫势如破竹,先前归一城的危机机缘巧合之下被化解,谁也说不准将来会不会出现更可怕的对手,这些人能让归一城的城主亲自出马,手中还有多少牌不得不让人担忧。”

“那要不,将军借此机会让殿下也回渝州去?”

“苏姑娘于你我可以说是有私人感情在里面,她也接受,可这士子殿下是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任务,不说他现在同不同意,就算是同意了,回到渝州之后不久也还是会再来的,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先担着,只不过多几分小心便是了,北边儿还有其他消息吗?”

“暂时没有,只是请示说要不要寻找邱心志的下落?”

陶臣末想了想,说道:“邱心志的下落不用刻意去找,如果有可能倒是可以打探打探当年长宁王遇刺的有关消息,现如今滁州落在北弃人手中,当年的往事没有了当事的陆家人说不定就会冒起什么沉渣。”

“好,我这就去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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