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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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妇人身量矮小敦实，满面皱纹几乎将眼睛淹没。但现在她每走出一步，身体就长高一分，身上的皱纹也减少一分。等她终于走到常道友面前，她已经成了一位神态严厉、模样端庄的中年女人。</p>

她神色有些凝重。</p>

“您出现在这里，”她戒备道，“是要干涉这一届的书院招生？”</p>

常道友在船舷上晃啊晃。晃着晃着，他直起了身，却没下来，而是微微低头、带着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p>

他的面容不再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常道友”了，而是慵懒桃花眼、玉色的俊秀面容，还有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具般的笑意。</p>

——荧惑星官，虞寄风。</p>

“我怎么敢干涉大名鼎鼎的明光书院——”</p>

他拖长了声音，笑容里却全是满不在乎。</p>

虞寄风笑道：“只是来看看感兴趣的小姑娘，和其他人没关系。”</p>

“云乘月？”女人望了一眼二楼，“那是个好孩子，天赋也好，道心却有缺失，今年过考的机会不大。”</p>

“嗯？”</p>

虞寄风突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顾老师，要不我们打个赌？如果小云进了书院内院，嗯，我想想……有了，书院就从碑林里随便找一块给我，如何？”</p>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令顾老师勃然变色。这位端庄严厉的女人瞪圆了眼睛，压着怒色：“不可能！”</p>

“嘁。”星官的神情立即变得刻薄，“输不起。”</p>

顾老师不中他的激将法，一板一眼地说：“碑林是书院至宝，岂是我能做主？您莫要开这样的玩笑。”</p>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个都这么严肃，真无聊。说得大义凛然，可那些真正可怜的人，也没见你们关心咯。宝贝是死的，人是活的哎——还不如小云懂事。”</p>

星官撇撇嘴，有些孩子气，说出的话却让女人陷入沉默。</p>

慢慢地，顾老师叹了口气。</p>

“这世道看似太平，实际确实是很无奈的……那孩子如果真是自己看透了这一点，而不是重述书上的话，那她的确很有潜质。”</p>

她摇摇头，收起那一分迷惘，最后严厉地警告道：“无论如何，即便是您，也不能干涉书院的自由！”</p>

“无聊的事，我才不会做。”虞寄风笑眯眯的，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明光书院，真能称得上自由？”</p>

顾老师仿佛被人戳中了哑穴，神色难看起来。</p>

“……这些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处理！”</p>

最后，她留下一句看似强硬的话，消失在了黑暗中。</p>

夜风拂在保宁号的船身上。虞寄风望着空无一人的甲板，知道明天那个老妇人又会早早起来，卖她总是卖不出去的烤米。</p>

如果船上这些考生知道，买了烤米的人会有隐藏加分，不知道会有什么神情？明光书院的考试从启程开始，这可不是玩笑。</p>

想到这里，虞寄风不禁蠢蠢欲动，很想干点什么坏事，但转念一想，他又摇摇头。</p>

“不够有趣。”</p>

他有点苦恼地说。</p>

那什么才足够有趣？</p>

他一直坐在船舷上，一直抬头想着，竟然就这么坐到了后半夜。偶尔有人偷偷摸摸溜出房间，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经过他面前时，却都对他视若无睹，好似根本没看见这里有个人。</p>

总是没想出个头绪的荧惑星官，终于想得有点烦了。</p>

“真麻烦！”他捶了一下手，抱怨道，“干脆我去把书文核心破坏了，给他们增添一点点考试难度？也能看看小云如何应对……嗯，我只是在帮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没有波折，哪有获得？”</p>

他非常轻易地说服了自己。</p>

但正要动手之际，他又被其他人吸引了注意力。</p>

三道人影偷溜出来，鬼鬼祟祟地，中间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盖了白布的笼子。</p>

星官停了动作，偏头看去。</p>

“咦，那是……？”</p>

他眼神一动，站起身，注视那三人的行动。</p>

那是三个船上不起眼的修士。如果云乘月在，就能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那天抱着笼子撞到她的男人。</p>

在这个星光冷冷的夜晚，他们抱上笼子，偷了一只舢板，从甲板外侧滑下，落在江面。</p>

“能成功吗？”</p>

“总得试试！”</p>

一人撩起白布，从笼子里抓住一个什么东西，右手拿刀狠狠一割，就得到了一小杯血液。那只不知名的生物发出微弱的哀鸣，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连惨叫都无法大声嚎出。</p>

抱着笼子的男人有些不忍：“老大，你轻一些，它也挺可怜的……”</p>

“怎么，你还养出感情了？还娘们儿唧唧的！”</p>

另两人粗豪地嘲笑他，也是另类的鼓舞心气的方式。</p>

取血的男人用毛笔沾了血，很吸一口气，抬手缓慢地写出一枚“潜”字。</p>

——潜。沉潜，下潜。</p>

这却不是一枚血红的文字，而是一枚蓝盈盈的书文；笔画末端缀着将落未落的血滴，不显得肃杀，反而有些僵硬和呆板。</p>

虞寄风看得摇摇头，品评道：“基本功太差，灵力着墨也不均匀，书文勉强带点笔势，可意蕴连门槛都没摸到。别人是意在笔先，这人？怕是大头鹅来写，都比他写得好。”</p>

可惜，他这段品评无人欣赏。</p>

那写字的人还有点得意，自觉这回写得不错，笔尖一甩，就将“潜”字甩入江中。</p>

等了一会儿，江面不时泛起波浪，但什么都没发生。</p>

三人等得有点焦躁。</p>

“怎么回事？”一人嘟囔，“不说就在这儿吗？鲤江的奇遇……是在这儿吧？”</p>

抱笼子的人呐呐道：“是不是老大的书文写得没太……”</p>

“闭嘴！”</p>

写字的人提高了一点声音，恶狠狠地说：“肯定都是你这东西养得不对，要么就是血统不纯——个杂种！白浪费老子的灵力！”</p>

他伸出拳头，用力打在了笼子里的生物身上。</p>

那阵微弱的哀鸣一下下地响起，却一下比一下微弱。</p>

抱着笼子的人忍不住躲开，哀求道：“老大别打了，万一打死了……要是打死了，我们就永远找不到鲤江水府奇遇了！”</p>

这句话让打人者停下了拳头。</p>

“……明天再来试试！”他啐了一口，威风凛凛地说，“要是还不行，就将这小东西剁了喂鱼！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碰！”</p>

上头的虞寄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p>

“鲤江水府？哦，就是那个官方记载了、却从没有人成功打开的奇遇？”他摸着下巴，“原来是需要那东西的血？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嗯？”</p>

他侧耳倾听。</p>

少顷，他发现了什么，倏然露出笑容。</p>

“有意思，这倒是有意思……嗯，几个庸才，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这宝贝，可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p>

他沉思片刻，打了个响指：“既然如此，就等航行到那个地方，我再动手好了！”</p>

他心满意足，身形在半空隐去。</p>

而直到他彻底消失，夜空里还回荡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奇怪小调。</p>

……</p>

二楼屋内。</p>

薛无晦收回手，扯去了水镜。</p>

他现在的力量，也就比刚出帝陵时强一点，虽然能隐匿气息，却无法太靠近那名蠢货星官。</p>

他对此自然不快，此时却有更关心的事。</p>

“鲤江水府奇遇……”</p>

他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瞥了一眼云乘月。她已经睡着了，戴着宽大柔软的眼罩，半张脸都被遮住，还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p>

他摇摇头，伸手去拿她的雪脂玉简——司天监发给她的预备役身份牌，挂在她腰带上，睡觉时放在一边。</p>

玉简刚入手，薛无晦又想起来一个细节：她身边的东西总是随他使用，并不设防。这块身份牌也好，她自己那堆乱糟糟让人头疼的空间法器也好，都随他拿。</p>

……就好像他会随便动她的东西一样。</p>

他心里滑过这个想法，动作却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发现了这一点，又有点恼：那他能怎么办？她睡着了，他把她叫醒，让她睡眼惺忪地做事？那岂不是大大增加出错几率。</p>

帝王说服了自己，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了。</p>

他打开雪脂玉简，调出奇遇地图，放大鲤江江阳码头至雀翎码头的一段。</p>

这一段只有一个奇遇。颜色标灰，等级不明，旁边注明“鲤江水府”四个字。</p>

“这里是……”</p>

联想起那笼子里的生物，薛无晦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却不能确定。</p>

他沉吟片刻，将雪脂玉简放回去。他转过身，却又停下，走回床边，轻轻坐下。</p>

恰好云乘月翻了个身，将枕边的藤编小乌龟碰翻了。那只小乌龟“骨碌碌”滚下来，四仰八叉地躺着，并不显得凄惨，反而像十分惬意。</p>

薛无晦无声地冷笑一下。</p>

他伸出手，食指虚虚点上她的额头。</p>

“你既然为我做事，我自然要护你周全。”他低声说，“暂时……当你的乌龟去罢。”</p>

……</p>

天刚蒙蒙亮。</p>

保宁号猛烈地震动起来！</p>

云乘月被使劲一晃，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还好后心及时被人拎住。</p>

她还没睡醒，却已经下意识把玉清剑抱在怀里。</p>

“怎么了……敌袭？”</p>

回答她的是外面一声声吼叫。</p>

“船——要翻了！！！”</p>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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