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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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p>

寒冬腊月, 城楼檐廊下挂着参差不齐的冰棱。</p>

昭襄王在位时迁国都于咸阳，秦宗庙留于雍。嫪毐于三公九卿制设立时封官“奉常”，为九卿之一, 主管宗庙祭祀事宜。</p>

嫪毐率城内宗事司近百主事，及上万雍都军出城来迎, 众人于城门处山呼万岁，冷不防将徐福骇了一跳, 叫唤着要下车, 被浩然一把扯住。</p>

王翦率先入城，其次嬴政与李斯, 再次吕不韦, 最后才是浩然。</p>

浩然倚在车窗边，望着城外白雪皑皑, 泾河已结了一层厚冰。</p>

自从回归咸阳的那一夜起，三个月里, 浩然没有再与嬴政说过半句话，也没有上过朝。</p>

白起按着稀里糊涂, 不断挣扎的徐福, 若有所思道：“你离开咸阳数载，不知吕不韦势大，三公分后，御史大夫冯高惧其威慑, 不敢多言。吕不韦往来雍都, 勾结嫪毐, 显是布下亲信，不知要做甚……你瞧这沿路士兵俱是嫪毐的人。”</p>

浩然道：“吕不韦自是想谋反，还能做甚。你不见储君已经与李斯打点好了么？”</p>

白起哂道：“你怎知道？我是全不知情。”</p>

浩然叹了口气, 道：“我离秦太久，他寻不着我，还有谁能问？只能求助于李斯，历史便是这样，我不过是个多余的家伙，政儿没了我，照样能做他的皇帝。”</p>

白起忍不住道：“若你反过来助吕嫪二人，又会怎样？”</p>

浩然笑了起来，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趣，不如我先一步御剑去将储君捅了，再看看后事如何？”</p>

白起连连摇手，只当开玩笑，浩然嘲道：“有那只狐狸压着，料想这次也作不出大乱子来，只不知她与嫪毐如何计较。”</p>

“钟太傅，嫪奉常求见。”马车外御夫通报道。</p>

浩然道：“上来罢。”</p>

车帘一掀，嫪毐矮身进了车内。嫪毐身材颀长，上车时须得躬身方不至于碰了头，配上那英俊笑容，倒不知有几分卑躬屈膝是出自本意。</p>

浩然将毛裘袄紧了紧，望向嫪毐。</p>

嫪毐笑道：“下官见过太傅，钟太傅总算回来了。”</p>

浩然答道：“麻烦奉常卿顺手把车帘带上，谢谢。”</p>

嫪毐讪讪回身封上车帘，谄媚一笑，道：“以为太傅是仙人，不惧这酷寒，雍都年节极冷，待我吩咐人去将火炉搬上车来。”</p>

浩然淡淡道：“我是仙人中的异类，再修炼个几千年，也是怕冷的。”</p>

嫪毐正要寒暄几句，浩然便道：“有话说就是，莫啰嗦了。”</p>

嫪毐尴尬笑道：“太后命……请太傅到了雍都后，抽空去她那处坐坐。”</p>

浩然微一颔首，道：“知道了。”</p>

嫪毐说完话，却不下车，忍不住又端详浩然片刻，又笑道：“一别经年，太傅竟无丝毫变化，果然……”</p>

浩然冷冷不答，嫪毐又唏嘘道：“……成仙之人果是容颜常驻，与天地同寿……”</p>

浩然不悦道：“嫪奉常，你失礼了。”</p>

嫪毐马屁拍在马脚上，碰了一鼻子灰，夹着尾巴下了车。</p>

“嫪奉常。”浩然倏然喊住嫪毐。</p>

嫪毐目中忿色一现，便即隐去，转身笑道：“钟太傅还有何吩咐？”</p>

浩然道：“若让你成仙，与太后长相厮守，真个陪伴到天荒地老，却不得过问世事，不吃，不喝，所居不过方寸一洞仙家府邸，如此千万年……你可甘愿？”</p>

嫪毐笑道：“自然甘愿，能与太后相伴千年，纵是每日抚琴弄埙，我也甘愿。”</p>

浩然道：“那行，你也别走了，过来我与你洗髓，洗完再送你上昆仑山修炼，有金仙们照应着，从此荣华富贵与你再无干系……”</p>

嫪毐登时色变，道：“这就去？”</p>

浩然伸手，嫪毐却恐惧地朝后退去。</p>

浩然眯起眼，目中现促狭神色，嫪毐退了一步，站在马车外，道：“还……还是罢了，一介凡人……”</p>

浩然道：“你不是羡慕不老不死，青春永驻的么？”</p>

嫪毐下意识地转身，竟是不再答话，忙不迭地逃了。</p>

白起饶有趣味道：“看来同样的事，要做上个千年万年，也是乏味的。”</p>

浩然点了点头，笑道：“狐姒终究还是没找对人。”</p>

“你与子辛这许多年，乏味了未曾？”</p>

“与子辛在一处……”浩然微笑道：“纵是住在一个小小山洞里，倒也从不会乏味的。”</p>

嫪毐接了圣驾，雍都当夜便大排筵席，十日后储君登基，是夜权当接风洗尘，出乎意料的是，朱姬却不与众臣朝向，依旧躲在后宫。</p>

白起被王翦请去参详登基时一应保卫事宜。浩然甫落脚，本懒怠来，然而嬴政却是三番五次派人来催，浩然无计，只得跟到雍都宫内入席。</p>

那时间群臣朝贺，钟磬齐鸣，嬴政坐了主位，宴上歌舞升平，武士击鼓，吕不韦与嫪毐分坐左右。浩然身后跟着个呆呆傻傻，不住流口水的徐福，走进殿内，拿眼一瞥，见筵上座无虚席。</p>

每名臣子面前俱有一张矮木几，围着大厅坐定，浩然立于殿中，霎是突兀。</p>

殿内百官席中，没有他的位置。</p>

嬴政身旁左侧，与吕不韦之间，摆着一张空桌。</p>

浩然一道，编磬之声便停，筵中肃静。</p>

“太傅……”嬴政笑道。</p>

浩然走到席间右下末尾一桌，朝坐于席后那人道：“你唤何名？”</p>

嬴政愣住了。</p>

那人见浩然过来，忙不迭起身，行礼道：“小人赢、嬴高，太傅安好。”</p>

浩然道：“宗室？”</p>

赢高谦道：“远亲……”</p>

浩然点了点头，道：“你出去，位置给我坐。”</p>

赢高朝嬴政望了一眼，心有惴惴，浩然道：“上仙许你一世荣华，官居极品……”</p>

嬴政脸色霎时便黑了下来，那名唤赢高之人吓得屁滚尿流跑了。</p>

浩然后半句“龙袍加身”还未说出，赢高倒也识相，保住了一条小命，让出坐席，朝嬴政磕了三个头，逃了。</p>

钟太傅便欣欣然坐了。</p>

嬴政冷哼一声，道：“众卿这便喝酒，不须拘礼。”</p>

百官这才收回毛骨悚然的目光，歌舞再起，各自开动。</p>

浩然把徐福喂饱，又帮他擦了嘴，随便喝了点酒，便看着殿中歌舞出神。</p>

浩然看着殿内战舞，嬴政看着浩然，吕不韦看着嬴政，嫪毐看着吕不韦……四人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关系。</p>

过得片刻，鼓声倏起，那战舞改编自诗经·国风中的《击鼓》一段。</p>

殿中男子赤着上身，朗声唱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p>

浩然忽有感触，朝徐福嘴里塞了块肥肉，噎得他直翻白眼，继而起身，也不通报，便走出了宫外。</p>

那男子声在寒风中远远传来，反复唱诵最后两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