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吾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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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美好之极。</p>

解决了火焰封印, 谢无妄回眸望向玉梨苑。</p>

苍白俊美的面庞上，一对水墨长眉微微蹙起。</p>

保护玉梨苑的结界在这场灾祸中破损了一角，火焰舔了进去, 将宁青青最喜欢的大木台燎毁了一半。</p>

谢无妄落到残缺的木台上。</p>

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会伏在栏上看云海，会躺在木台上晒太阳, 偶尔他把她摁在栏上, 她总是羞得无以复加。他故意不告诉她他已用术法阻隔了一切视线，他就喜欢她紧张兮兮地四处乱瞟生怕有人路过的样子，更喜欢在他的强势掌控之下，她渐渐分不出心神去紧张，而是无意识地用柔软无力的手指抓着玉梨木栏, 抓得指节发白的样子。</p>

此刻，可怜的大木台已不复往昔光鲜亮丽的模样，它缺了一半，边缘焦黑卷曲，参差不齐，木质之间隐隐还能看到些暗沉的火星，她抓握倚靠过的木栏也被毁去大半，并没有残缺的美感, 只觉凌乱。</p>

半边木台化成了灰烬, 连带着她留在那些地方的姣好身影也在他的记忆中一点点灰飞烟灭。</p>

他下意识地缓缓抬起手, 一把握空。</p>

心脏仿佛也向着某个不知名的深渊失控地坠了一瞬。</p>

瞳仁收缩，他紧盯住自己微-颤的指尖，感受着陡然乱了节奏的心跳。</p>

眸光森寒。</p>

他厌恶失控。</p>

谢无妄垂眸,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阴鸷得像鬼。</p>

半晌，伴随一声轻而低的笑，整个大木台脱离了玉梨苑, 呼啸着，沉沉坠入万丈深渊。</p>

俊朗挺拔的身影已掠回圣山顶，广袖一拂，道君轻飘飘地坐回了他巨大的銮座上，掌控那无边的权势。</p>

他坐拥天下，区区一个木台，毁便毁了。</p>

再建就是。</p>

他微眯着长眸，漫不经心地取出传音镜，随手抛在御案上。</p>

它剧烈地闪烁，像是坏了一样。</p>

全无血色的手指轻轻搭在额侧，他小憩片刻，直到再无半丝情绪与气息波动，这才拈过传音镜，注入灵力。</p>

虞浩天的声音闷且急：“楼兰城、西波道、剑鹜宗、方氏、白氏联手偷袭，刑殿副殿主虞玉颜、右前使浮屠子护送道君夫人返回圣宫，中途失去联系，音讯全无！”</p>

有好一会儿，谢无妄唇角的浅笑一变也不变。</p>

半晌，他终于笑出了声音，笑得身体前后微微摆动，他开口了，低沉悦耳的声音回荡在高阔的乾元殿中，一时无法分辨是阴森还是愉悦——</p>

“找，死。”</p>

*</p>

宁青青意识到，自己要独自面对一只实力相当于炼虚八、九重天的魔尸王。</p>

和浮屠子在一起的时候，她很有求知精神地向他打听过人类修士的实力划分。</p>

她这样的，是元婴。元婴之上是化神，化神之上是炼虚，炼虚八、九重天，那就意味着再进一步便是合道。</p>

简单一句话——没得打，魔尸王扔出一根头发丝她都打不过。</p>

“……至少不能再躺着了。”</p>

宁青青摇摇晃晃地爬起来。</p>

躺太久了，腿有些麻，身体颤巍巍。</p>

此刻，打了鸡血的虞玉颜已在冲击最关键的瓶颈，再给她三十息，她便能够冲破“虞浩天”留下的灵力封印。虽然丹田破碎、境界跌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带着宁青青逃走肯定没什么问题。</p>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空气中已密布着那股似香非香的尸王气味，虞玉颜浑身冷汗，紧张得瞳仁剧颤。</p>

她看见精疲力竭的宁青青拼尽全力站了起来，柔弱的身体已然不支，微微踉跄，就像秋风中一片簌簌发抖的落叶。</p>

虞玉颜险些被心酸、悲恸的狂潮淹没，她眸色通红，发狠冲击桎梏。</p>

‘你给我再坚持一会儿！不许死听见了没有！’</p>

因为侧卧姿势不对以致腿脚和手臂齐齐发麻的宁青青并没有听到虞玉颜的心声。</p>

宁青青甩着酸麻的四肢，谨慎地把半边身体藏到竖在铁桥边的大蘑菇杆后面。</p>

空气中的夜来香气味越来越浓，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魔尸让出的通道间，仿佛有个黑影一晃一晃，时而凝聚，时而消失。</p>

魔尸一只接一只站立不稳，噗通噗通跪了一地。</p>

它们的“跪”与人类不同，因为没有意识而是出于本能畏惧，所以跪的方式千奇百怪。有直接拗断了腿的，有小腿撇向左右两侧跪得奇异妖娆的，还有把脚扭到了脖子上的。</p>

宁青青：“……”好好的恐怖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好笑。</p>

笃笃。</p>

右边肩膀被一个硬硬的东西连敲了两下。</p>

毫不设防的单纯蘑菇猛地回头。</p>

‘啊啊啊啊啊——’内心发出尖叫的人是虞玉颜。</p>

她眼睁睁看着魔尸王闪逝几下，然后落向桥头的大蘑菇，从背后包抄向宁青青，向她伸出了漆黑的魔爪。</p>

可怜的宁青青一无所觉。</p>

‘二十息！我还需要二十息……’虞玉颜忧心如焚，几乎咬碎了银牙。</p>

小溪般的热汗顺着额头流下来，落进眼睛里，她大睁着眼，拼命用视线阻止魔尸王。</p>

‘住手啊啊啊啊——十五、十四……’</p>

此刻她若动了，那便会功亏一篑，三个废人将毫无挣扎之力地死在这里。</p>

虞玉颜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p>

魔尸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宁青青，虞玉颜不知道她正在遭遇什么，只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子再一次顽强地拖住了魔尸王，为瞭望台中的两个人继续争取时间。</p>

热泪涌出眼睛，混着汗液汩汩而下。</p>

宁青青转过头，看见一张干枯漆黑的脸。</p>

为了照顾她的身高，魔尸王稍微驼着背，把脸凑到她的眼前。</p>

它的黑手掐住她的肩膀，皮包着骨，就像一只风干的乌鸡白凤爪。</p>

它缓缓张开了黑洞般的大嘴巴，一阵腥臭扑面而来，差点儿把宁青青熏厥了过去。</p>

黑红交织的半腐烂口腔中，漆黑的獠牙在月色下反射着锋锐的光。</p>

它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偏头衔下来，打算一口咬断她的脖子！</p>

宁青青立刻凝聚了足量的蚯蚓波动和醉花蜂，狠狠扎向魔尸王后颈。</p>

……扎不动。</p>

这个东西的皮肤像是一层薄金属，根本无隙可钻。</p>

它的身上也没有灵力波动，无法引发灵力共震。</p>

完蛋了！</p>

“等等，我不是人，我是蘑……”</p>

魔尸王显然不打算听她把话说完，巨口已逼近到她的颈项间，牙尖几乎碰到了她纤细的颈子。</p>

她急忙抬起手臂来挡。</p>

心中委屈巴巴地想着，把手给它吃一口，它就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蘑菇了，这样的话它就会去吃后面那两个。</p>

宽袖滑落，露出满是魔纹的手臂。</p>

魔尸王的尖牙触到魔纹，停住。</p>

它缓缓后退少许，一双纯黑的眼睛慢慢地转动着，打量宁青青。</p>

她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神色间倒是没有恐惧。</p>

魔尸王垂下死灰色的眼睑，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隐隐浮起一丝欣喜。</p>

宁青青：“？”</p>

旋即，它捉住宁青青，像一阵狂风，呼一声卷过城墙，从高处直直跃下。</p>

宁青青：“嘶……”</p>

心脏一下子就提到喉咙口了，刺激！十分刺激！</p>

“轰——”</p>

魔尸王踩碎了一栋木楼，落地之时再度弹起，画着巨大的抛物线，迅速弹向城池中心魔尸最为密集处。</p>

宁青青：“……”不会是要和同伴们一起聚餐分享这只蘑菇吧？</p>

风声刮过耳畔，宁青青没有听到虞玉颜悲痛欲绝的嘶吼：“夫人！”</p>

宁青青正在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绪，若要问她此刻有没有什么心愿，那自然是希望在魔尸们开始全菇宴前，她能找到一个繁殖的机会，把孢子撒满大地。</p>

“唔……”</p>

她缓缓偏过头，盯住了这只瘪铁一样的黑色魔尸王。</p>

反正她现在也浑身魔纹，不然……凑合试试它的信息素？</p>

她这副纠结又有一点色-迷迷的神情落进了魔尸王纯黑的眼眸中。</p>

魔尸王忽然迎风打了个小小的摆子，把她抓远了一点。</p>

宁青青：“？”</p>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魔尸王是在嫌弃？</p>

它加快了速度，掠进一座原本金碧辉煌，此刻血污密布的大宅邸。</p>

高且阔的镶金乌木巨门之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城主府”三个大字，几行黑血溅在上面，像是给三个字画上了大叉。</p>

奇怪的是，府中竟看不见魔尸。</p>

魔尸王松开了她，尖硬的手指戳着她的脊背，示意她自己往前走。</p>

再往前，场景更加诡异了。</p>

悬在廊侧的两列宫灯竟是亮的，因为每一盏灯的灯罩上都溅着乌黑的血，所以那灯光变得阴恻恻的，透过污血间的缝隙洒下来，像暗沉的血光。</p>

盆栽被点燃，幽绿的火，缓缓地烧。</p>

宁青青东张西望，倒是并不觉得害怕。这种黄泉系的配色也许可以激起人类心底的恐惧，但是对于蘑菇来说，阴暗潮湿的幽森环境正是适合居住。</p>

不过这里气味实在不好，血腥冲鼻。</p>

无论是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道还是左右两侧的木质回廊上，处处能看到大段大段的拖曳血痕，还有些破碎残缺的肢体。能看得出来制造这些痕迹的家伙满怀恶意，十分恶劣。</p>

虽然蘑菇不是人，但她设身处地想想，倘若有人不吃蘑菇而是故意糟蹋它们，把蘑菇踩得遍地流汁，那可真是非常令菇讨厌的幼稚行为啊！</p>

踏上十级高阶，进入一间巨大的厅堂之后，前方便不再有露天的场地了。</p>

通道两侧的宫灯上都被抹足了血痕，保持着一贯的阴森风格，回廊和厅堂都位于室内，所有的木窗都密封着，整座建筑就像一个憋闷难闻的巨墓。</p>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忽地明亮开阔。</p>

在这座奇怪的、被魔尸占据的城主府深处，竟然藏了一个大戏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