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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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转眼足月。</p>

苏世誉离京巡狩后，楚党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动作。诸部司事如旧，朝中安稳无恙。群臣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因为深觉奇怪而又都暗自紧着一口气，可谓颇有难度。他们将这状态辛苦维持了近一个月，等到了淮南事发，又等到了御史大夫预备回返的消息，才恍然惊觉楚明允是真的安分守己了这么久，议事决断秉公守序，令人无可指摘——只不过太尉大人他这连日里的模样，总是显得有些烦躁就是了。</p>

楚明允单手撑着额角，随手将信笺搁在桌案上，听闻脚步声渐近，不抬眼地道：“苏世誉那边有消息了？”</p>

“……师哥。”脚步声骤然顿住，秦昭声音略有微妙。</p>

楚明允掀起眼帘看去，“嗯？”</p>

秦昭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才道：“……这两日你已经问过七次了。”</p>

“有吗？”楚明允微蹙了眉，继而面不改色地道：“我都问过七次了怎么还没有新的消息？”</p>

“苏世誉已经在返程路上，没有出变故，当然就没有消息。”</p>

楚明允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秦昭走上前来将文书放下，“周奕赴任后写来的，说西境情况已经在掌握之中了。”</p>

“嗯。”</p>

秦昭忽然动作一顿，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看向桌角的瑞兽香炉，淡淡轻烟，袅袅如丝。他诧异道：“师哥，你换香料了？”</p>

“嗯，安神香，”楚明允瞥去一眼，“怎么样？”</p>

“不错。”</p>

“哦——？”素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描金兽首上，一点轻响，楚明允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少些什么，太冷淡无味了点。”</p>

“安神香本来就是这个味道。”秦昭道。</p>

“可我之前闻到的都不是这样的。”楚明允盯着香炉，下意识回道。</p>

“你之前是在哪里闻到的？”</p>

有名字辗转上齿间，欲语忽休，楚明允一怔，顿时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敷衍几句了事。</p>

简单将事情回报完毕，秦昭便离去了。</p>

春雨淅沥在屋外，碧透梧桐。室内香雾暖烟纠葛，将道不明的心思悄然缠缚。</p>

楚明允闲散地靠上椅背，片刻后又将一旁信笺拿起，漫不经心地又一字字看过。</p>

这是最后一封回报，跟去的影卫写道，苏世誉已启程离开淮南，一切顺利。</p>

一切顺利。</p>

这一个月来的一切，包括淮南王之案，都是那么顺利，出人意料的顺利。</p>

最初苏世誉抵达之时，淮南王拒不至边境相迎，城门紧闭，态度何其强硬，而后甚至在城中布下了重重兵甲，与苏世誉调来的南境士兵形成对峙之势，局势如弦般被双方拉紧，逐日紧迫，大有一触即发的意味。</p>

却在一夜间陡转。</p>

那男人自称是淮南王的谋士，此前受其逼迫才会助纣为虐，行叛乱之事，内心痛苦不堪，如今见淮南王不但大逆不道还要殃及封国百姓，毅然与人密谋将淮南王暗杀，然后又一刻不停地来开城迎接御史大夫。</p>

他跪在巍峨城下，将罪状如数招认：借罂粟牵制谭敬，在长安设立永乐坊，派苏行暗杀官吏，胁迫季衡伏击穆拉和，助淮南王搅弄风云。</p>

他道是阴毒之计尽出自己之手，自知难逃死罪，杀人偿命本就应当，只求苏世誉能网开一面，放过不知情的忠勇将士与满城无辜百姓。</p>

一番话铿锵有力，言罢长长叩首。</p>

他身后有士兵红了眼眶，亦惹得巡狩随行们几声唏嘘。</p>

而苏世誉平静地看着淮南王的头颅，那沾满血污的脸上还凝有目眦欲裂的暴怒与不甘，在幽晦光影中狰狞可怖。</p>

良久后，苏世誉淡淡开口道：“我何曾说过要淮南王的人头了？”</p>

谋士抬起头，张口便列举出淮南王的十罪，桩桩不可饶恕，乃是不忠不仁，天良尽丧，是以人人得而诛之，当死。</p>

苏世誉默然看了他片刻，淡淡一笑，再无旁话。</p>

淮南由南境守将暂时接管，苏世誉将证物整收后却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命人探访全境，查出了上百亩罂粟花田，然后亲自监察着将它们付诸一炬，尽数销毁。</p>

那谋士在最后一天忽然赶来求见，对苏世誉重重一拜，将请求赦免无辜的话又掷地有声地道了一遍，转而纵身跃入了旁边熊熊燃烧的罂粟火海，火势顿涨，人影顷刻便化成了飞灰。</p>

淮南城中，人们啧啧称叹，说那谋士果真不是什么恶人，是个有情有义的。</p>

楚明允闻言嗤之以鼻。</p>

当时混乱场面中，影卫特意留心了苏世誉的反应，被抢上的扈从围护于中的御史大夫只微微一愣，皱了皱眉，然后垂眸轻笑了一声，不知何意。</p>

别人不知苏世誉何意，可楚明允偏就明白：</p>

还未及接触淮南王便死了，断了仔细审问的机会。那谋士的话真真假假无从辨明，不待归京就请罪自杀。</p>

又是一出死无对证的戏码。</p>

这案看上去顺利，甚至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动人添饰，可实际上他们除了一颗人头，一抔骨灰，别无所获。苏世誉未遭遇凶险之境，不是所料想的请君入瓮。淮南王之案证物确凿与动机可疑的冲突更深，却彻底无从下手了。</p>

如若不是他们多心了，那么只可能是事情恐怕不如所显露给世人的这般简单明了。</p>

疑窦重生，思而不解。</p>

楚明允盯着雪白信笺出神，目光不觉落在那人的名上，墨痕勾勒出清瘦笔画，横折转撇中透着温润。</p>

可想见南方湿润柔软的风穿过他指间，袖袂翻飞间有一点浅淡笑意，如火色的罂粟花在他身前燃成蝶翼随风飞逝，山火绵延数十里未绝，灼灼不灭。</p>

是无边风华。</p>

——那苏大人可要记得早些回来，免得我相思成疾。</p>

分明是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p>

窗外春雨渐大，一声声敲着梧叶，落在檐下。</p>

楚明允突然一杯冷茶浇熄了香炉，将信笺扔在桌上，抬手按了按眉心。</p>

相思成疾，开什么玩笑。</p>

……哪个会真的想他。</p>

几日过后，长安没等来御史大夫，却等来了前所未有的客人。</p>

匈奴遣使来访，使臣还是九皇子宇文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