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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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寒从小就有一个心愿。</p>

即使这个心愿多年以来都遭着凡世霜雪的冷打寒侵，也无数次将他按进泥潭，但直至今日，这个心愿仍明燃在心头。</p>

且似乎已近在眼前。</p>

这世上最难生存的非妖非人更非仙，而是因他们的矛盾而不得不存活于夹缝中的半灵。</p>

所谓半灵，便是像君寒这样，身上淌着不论在哪方都是不纯粹的杂血，不论去哪都是异类的存在。</p>

只是过错从来不在他们身上。</p>

本为宿敌的妖与人也能产生如此缠绵的情愫，按说难道不该是凡间之幸吗？</p>

爱若能胜于仇，这世上不知能除去多少无谓的战争。</p>

可他们偏偏是活得最惨的。</p>

曾经君寒满怀着希望在仙门的笼罩中生活，直到某一天，他师父在他身上刻下了这个残命封灵的禁咒，他才愕然醒悟——</p>

原来他终究是异类，即使仙门留了他一命也要将他按进尘埃里，活时不必刻意动手来杀，若死大可一抔黄土了事。</p>

封住灵脉，只是让他这个麻烦成为空气一般的累赘，也算是仁慈的永除了后患。</p>

此后每夜，那禁咒都会蚕食他的灵脉，那滋味便似千蚁万虫啃噬骨髓，痛彻心扉、连绵不绝，一痛便是一整晚。</p>

君寒至今忆起，仍觉骨寒难消。</p>

这东西与其说是禁咒不如说是诅咒。</p>

即至今日，这诅咒仍留了一丝残息在他体内，除不尽了，刻在他的骨子里，偶尔还会发作让他痛一下，就算苟延残喘着也要时不时强调一下他这生而卑贱的异命。</p>

今夜除夕，君寒按约定的抽了点时间来陪易尘追。</p>

今日无雪，院里堂外终于多添了些颜色，虽也养眼不到哪去，但似乎是暖和了那么一点。</p>

大清早的，易尘追刚刚伸着懒腰从他的暖屋里出来，一溜眼便见君寒静静站在梅下，犹着了单衣，却是暗红，看起来不那么冷。</p>

“义父！”</p>

君寒回眼浅笑，“今日为父便教你武功，可好？”</p>

一听“武功”两字，易尘追眼都亮了，忙啄着脑袋就过去了，“好！”</p>

既见孺子可教，君寒自然一笑略柔，转眼，又瞧住站在一边不肯过来的宫璃影，道：“你也过来，陪他一起练。”</p>

此院与君寒独在的小院相邻，恰好也在怜音视线所能及的位置。</p>

远远的，怜音一眼便瞧住了宫璃影的身影。</p>

“影儿……”她低低一唤，不禁又有泪意涌上。</p>

远处的小院里，君寒瞧来颇有耐心的指导着那两个孩子，似柔，又冷，怜音远远望着，一时也摸不清他到底在计划什么。</p>

她又瞧住那个与宫璃影年岁相仿的男孩，居远便察了他身上一股清冽的灵息。</p>

那灵息竟像是仙门的。</p>

若非父母皆为仙门中人，孩子通常不大可能生得灵脉。</p>

忆此，怜音不禁心下一寒，紧接着便以此琢磨君寒到底是什么打算。</p>

君寒自小便被下了禁咒，灵脉受损严重，对他来说使用灵力并不容易，如此，应该察觉不了那孩子的灵息。</p>

却也不一定……</p>

依君寒的性格，想必不会长久悬放自己的弱处，这么些年来，大概早已找到了弥补的方法。</p>

她再看那小院，却觉君寒指教时的亲和又莫名覆上了几分阴寒。</p>

是夜，君寒独居湖心的小亭里，四下透着风，水面并未凝结，风过时轻起微澜。</p>

亭中置了矮案，案上有壶酒，亭檐六角，其上卷着帘幔，远处烟花绽天，斑斓纷繁，亭里案旁置了火盆，凉中有暖。</p>

君寒孤坐亭里，暗红的袍披了夜色便近黑，他一手转着酒盏，一手撑着脑袋，瞧着杯中盈液转转，与那寒水的波影颇有几分相衬。</p>

他捏了酒盏许久，棉絮堵在心口，塞得难受，里头却还惊着鼓，有些慌乱，连掌心都微微发麻。</p>

他提杯一口饮尽，却在此时，亭外窜进了一缕迅风，眼挪去，即见那绰约的白影在亭边轻立，身后涟漪环环连了一路，烟火一绽上天，艳杂的光色霎时打亮了她笼脸的阴影。</p>

君寒怔住了——没想到她真的会来。</p>

怜音在他对面坐下，君寒旋即便拂袖降下六檐垂幔，拦住了涌亭的风，火盆即刻便将此处暖了起来。</p>

“你来了……”</p>

怜音没答话，只自己斟了杯酒便一口饮下。</p>

一杯入喉即如烈火滚下，辛辣滚灼。</p>

她紧接着又灌了一杯，压下一头呛意。</p>

“怜音，”君寒见她要倒第三杯，便匆忙捉住她的手，将酒杯夺了，“够了，你不会喝酒。”</p>

“你让我来，不是让我陪你喝酒吗？”怜音问时，他还捏着她的手，待她回过神便想抽回手来，君寒却视若无睹的握紧，“不是。”</p>

怜音瞧了他的眸子片刻，就着便翻下他的左腕，展开了他的掌心，果见了那枚符纹。</p>

“此咒还在？”</p>

君寒沉沉凝望着她，“嗯，消不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