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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此时袁先与萧度的身份、地位是不对等的,袁先投的是一张袁樵的名帖,用父亲的名义求见。
萧度打开名帖,惊讶地问道:“袁樵?他今日不是出城了吗?”三县的县令里数袁樵的底牌最多,袁樵的努力却也不输其他二人,颇有一种“老大总是老大,你们别妄想超过我”的气势。
管家道:“是袁府上的大郎。”
“是他?”萧度知道袁先,早在朱寂作弄袁樵的事情被揭穿之后,萧度就了解过一点袁家的是是非非,也就知道了袁先的来历。对于收养袁先的袁籍,萧度很有好感,对袁先也有一些同情。萧度如今无所事事,越是没事干的人越容易犯懒,好容易想起来还有袁樵的面子在,才强打起精神来。
“请进来吧。”他说。冲现在在建设楣州的问题上与袁樵是同一战线,就得卖这个面子。何况萧度对袁先本身也充满了好奇与同情。【袁樵忒古板,家中又只有两位太夫人,不知这孩子被养成什么样子了。】印象里,袁家设宴款待他的时候,袁先除了向他行礼是一言不发的,一个沉默的少年。
萧度近来尝了些人生五味,颇能理解一点袁先的处境了。
管家领命去请袁先,袁先如成人一般正了正衣冠,趋入堂内,对萧度一礼:“世伯。”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不似十岁才出头的小少年。
【这么小的年纪能做到这样,必是尝过了人间辛酸的】萧度突生出这样知道人间疾苦的感慨来。萧度顿生怜惜之意:“大郎请起,过来坐。”
袁先谢了坐,并不知道自己被萧度当成了个小可怜。除开在亲爹娘那里受了歧视,自打到了袁樵家,他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袁籍出于公心,刘夫人则是以为“养都养了,何苦不养好?”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袁先很得了不少的关爱。自打确定了梁玉是未来的母亲,他连未来几十年的前途都有了,更是不必担心。
来历、性格使然,确是比寻常少年早熟而冷静。
在关爱中长大的与在歧视中长大的,气质就不一样,袁先往座上一坐,萧度就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咦?他居然并无戾气,究竟是秉性豁达,抑或是养父一家待他慈爱,又或者两者兼有?】
袁先这两者都有一些,还有一分天生有城府。坐下之后,对上茶的侍者微微点头,不必萧度发问,袁先主动说了自己的来意:“世伯,小侄奉娘子之命来与世伯协议一些事情。娘子有言,她一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家父又不在家,故而派遣小侄前来,还望世伯海涵。”
“咦?”萧度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她?什么事?”水碓、水纺车虽然要纳入征税,以梁玉的身份必然是不需要缴税的,那还派袁先来做什么?
【能使得动大郎,她在袁家倒是说得上话了呢。】
袁先微笑道:“世伯贵人多忘事,是准备年礼的事情。”
“哦!是这件事情!”萧度想起来了,一拍额头,笑道,“近来总是乱忙一气,竟将这事放到一边了。回去对三娘说,多谢她费心。”
袁先道:“娘子说,旁的都好办,只有一些个本地极罕见的物事尚需时日。她手里有几件羽毛裙,还是当时杨仕达孝敬的,娘子情愿让与世伯,好孝敬与大长公主殿下,好令大长公主欢喜。”
只要搞定了他娘,他爹就只有打顺风旗的份儿!萧度脸上的喜意一闪而过:“她可真是有心啦。唉,她一个小娘子……”话说到一半觉得这样说有些轻浮,旋即改口,“她自家留着穿就是,我再置办。”
袁先道:“杨家小娘子说,越是精致的羽毛裙越是难得,织造还在其次,取得这些羽毛反而更难,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得到的。杨仕达孝敬的这几件,算得上是上品了,不用几百人花上许多时间是搜罗不到的。如今楣州的情形,如何能再劳民伤财呢?”
萧度道:“那可真是谢谢啦。咦?杨家小娘子?”
袁先点点头:“是她。”
萧度颦起了眉。杨美娘这个人,萧度也是知道的。楣州杨氏的嫡枝,却是历经磨难,如今被梁玉给带在身边。萧度犹豫一下,问道:“她还在三娘身边吗?”
袁先道:“是。”
承了梁玉的人情,事业上还需要袁樵的支持,萧度对袁先这个少年斯文有礼的举止还有些好感,不免提醒道:“你一会儿回去,对三娘讲,这个杨氏来历有些复杂,还需要小心的。”
事先得了梁玉的授意就是来偷师但是一直不好意思的袁先顿时找到了个突破口:“世伯的意思是?”
萧度本就存了指点的意思,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楣州杨氏如今只剩下她了,若是为人所趁,又是一桩麻烦事。三娘愿意抚养她是一件好事,可以稳定楣州,但是一定要能将人养熟,即便养不熟,也不能叫她翻出手心去。”
“侄儿记下了,一定转告娘子。可是还不大明白,不知世伯可否明示?”
“她的旧部里必有不甘心的人,她只要在,就是那些人的‘大义’,”萧度撇撇嘴,“一旦被利用,收留她的三娘也会担干系。必要留下,让她自己上表以示归附!杨信不是死在杨仕达的手里吗?朝廷剿灭了杨仕达,是她报了仇,也免了杨氏的血统被杨仕达冒认。就谢这个!”
“是,”袁先心想,萧世伯居然不是个稻草人,又接着请教,“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请示一下京里嘛,问一问太子殿下,能问圣人更好,与执政们说一说,不必担心他们会反对,他们都会乐见其成的。只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日后不会算后账就好了。这个杨氏,用心教养她学诗书礼仪,长大后择一佳婿,长住京城。不出几代就与楣州斩断了关系,楣州也就安稳了。”
萧度正是在为楣州打算的时候,将美娘交给梁玉,于他也是有利,他正闲着,不免为此事多方筹划。
袁先于此之外却又为袁樵多想了一些,【阿爹现在可也在楣州做官的,楣州土人不兴风作浪,对阿爹可也一样重要。】又请教萧度:“世伯,这样土人就会安份了吗?不需要再做别的了吗?”
早在上京的时候,相较于奴婢,梁玉都算“自己人”,何况袁先?萧度兴头上来,对袁先道:“对土人,当然也有别的办法啦。”
袁先作出少年的表情来:“真的吗?”
萧度笑道:“当然,凡对蛮夷,也都是差不多的道理……”呃,当年他爹萧司空是怎么说的来着?萧度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对袁先讲了一些对付蛮夷的窍门,诸如对小股的就剿直接内迁或者改编了。势力大不能吞并的蛮夷,绝对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对方会什么都不干,看了两本破书就俯首称臣了,还是要算计、征伐,以国力的压制为先。同时也要用计,对其上层要以文物教化感化,同时施以间离。第一是要拆散,利用大部族之间的矛盾,让他们结不成联盟,挑动一方攻打另一方。
“扶植的时候,一定要扶弱小对抗强-暴,切不可因为一方势大而讨好于他!那是自掘坟墓!”
萧司空在政坛冉冉升起的时候,头几年是跟桓琚一块儿干老太尉,干翻了老太尉就遇上了边患,干这一切都基于心得体验。只是当年萧度年纪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说这些的奥义。此时对袁先讲解,一面说,一面重温父亲的旧日教诲,与楣州的情况两相印证,也添了一些体悟。
说到最后,已不大顾得上袁先,反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将萧司空的教诲与自己的体会夹杂在一起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袁先安静地坐着,并不因为萧度说得颠三倒四而显出不耐烦来。他自来早慧,听得出萧度说的都是正经的道理,虽不大明悟,也用心记着。还分神划过一个念头:【娘子这主意真是妙!我得记着将美娘的事情回去告诉她。】
袁先自日出登门,到了午饭的时候萧度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对他笑笑:“一不留神竟说到了这个时辰,真是老了,见了年轻人就爱唠叨了。难为大郎听我说了这许多,午饭就在这里用吧。”
他这一早上说得还挺多,掺着讲了不少十几二十年前边境上的事情,各方势力的博弈等等。这些事情连袁樵都未必知道得这般清楚,也只有萧度从萧司空这个参与布局的当事人那里知道个大概。袁先听上了瘾,看萧度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这个萧世伯,仔细一看,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只要他别再犯傻,倒是不坏。】
萧度肯留他,袁先也乐得从命,派人回县衙说了,又陪了萧度一个下午,袁先才回到家里。
两位夫人与梁玉正在说笑等他,刘夫人面前的案上摆着一件羽毛裙。取鸟毛织衣裙也是时髦,像杨仕达送的这几件精致的,即便京里也少见。杨夫人易感动,握着梁玉的手道:“这是你的私藏,不孝敬梁媪,先拿来给萧度去做人情,真是、真是……”对袁先确实是很好的了。
梁玉笑道:“这有什么?比起阿先能学到的东西来说,这就很划算啦!听说厨子做饭做得多了,自己就懒得吃。我是裁缝学徒出身,衣裳做得多了,自己就懒得穿啦。”
嘴真巧。刘夫人含笑道:“你一片苦心,阿先该知道才是。”
“我已经知道啦,”袁先就着夕阳进来,难得笑得像个孩子,“太夫人,娘子,萧世伯真有趣。”
刘夫人招手让他过去,摸着他的头问:“怎么有趣了?”
袁先先不说萧度讲解对蛮夷的策略,且起来对梁玉拜倒:“娘子对我恩深似海,儿有一事不敢隐瞒。”
梁玉正笑着伸手要将他扶起,听到后半句,笑容不减,依旧将他扶起来,问道:“怎么啦?”
袁先严肃地将萧度对美娘的评论说了出来:“儿以为萧世伯这主意还是有些道理的,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刘夫人笑道:“不错不错,想到一起去了。”
袁先闹了个红脸:“原来、原来大家都想到了。”
刘夫人道:“可见你萧世伯不是一无是处的。他还说了什么?”
袁先讷讷地择要说了,本以为又会得到一个“已经想到了”的话,不想几人都陷入了沉思。梁玉道:“竟还有这样的做法?有些我能想到,有些却是非亲历不能悟到的。阿先啊,你隔两天再替我去一趟你萧世伯那里,请他过来挑选衣裙。”
“是。”
梁玉琢磨着,羽毛裙她手上是有几件,留下来不容易,一件给了大长公主,另几件的去处就得好好琢磨了。这可是埋在旧宅树下才硕果仅存的一点好东西呀!【自家也不用这些,没得招人眼,唔,阿鸾今年几岁了?身量不大穿得起来,过几年大约是行的。那也是个小美人儿,长成个大姑娘打扮起来,三郎看了必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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