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逆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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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厌灼华为何会说你儿子不会有事这句话，但他已经自行带入了他会帮自己找小混账，所以才有此一问。

“嗯，”厌灼华说道：“我可以保证。”

无名被收回去了。任不战微颤着手将名剑握紧在手里，他点头：“好。任某信你。”

话毕缎带上方两个血洞又开始渗出了血痕，任不战低头喃喃：“小混账不会有事……阿越应当不会怪我。”

起风了，血腥味被吹成一股股的浓郁飘过来，些许凄冷。

他们一时半会儿不出去，原因为何应该询问一二。厌灼华道：“仙上如今在何处休憩？”

这话问的相当直白——他们要随着任不战去他的住处一趟。

如今还不分道扬镳，目的何在很好猜，无非就是想知道昔日仙上被世人讨伐的因果。

任不战摇头，低声讥笑：“世间哪里都可。”

言罢他走在前面，算是带路了。

他在前面走，厌灼华转而握上桃夭的手腕跟上，力道不轻不重，却绝对含有安抚的意味。

桃夭却被这股安抚安的更加心情沉重头绪不知何解，几人走了一会儿，他喊道：“灼华。”

身边人专门等着这道声音呢，闻言立马应了：“嗯，你说。”

真让说反而说不出来。桃夭思忖良久，才字字珠玑地开口：“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他说的什么话也清晰明了。

厌灼华信，但他回答的却是毫不犹豫：“不知道。”

不是不愿破坏天降在桃夭心目中的形象，如若可以，他还想桃夭同他一起攻上九重天呢。实在是他只想起了那一个场景，剩余的还是丝毫没印象，他不好太过笃定自己的记忆就是对的。

不确定的事情他也从不开口确认。

桃夭却道：“我不信。”

对于他的答案厌灼华并不奇怪。厌灼华记忆有损，桃夭比他还要更甚，一万两千岁的记忆，除了只记得一个也快要忘记的名讳，他脑子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在哪里生活的。

他知道自己有父母，却从来都想不起自己爹娘是谁，又或长什么样子。

就算是一个有记忆的人，经历了将近八万年的沉淀后，在听到、甚至是看到自己的至亲，心下也不会有多激烈的情感。更不必说他连知道都不知道，厌灼华猜，桃夭除了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心里定是毫无波澜的。

风平浪静下，可能还会带上些不易察觉的厌恶——因为任不战在他眼里的模样与印象都太差劲了。

任不战曾经在他这里，是只要他南征将神也生活在这个六合未分的战乱年代、都想要手握长剑去较量一番的人。

厌灼华理解他，并不过多纠正，只单刀直入道：“阿夭。”

桃夭应了声，等他说话。

厌灼华侧过头来，不似玩笑：“我方才发觉，我记忆被刻意抹去过。”

话音落地，脑子电光流转的在想是哪个杀千刀的伤过厌灼华，桃夭眉头紧蹙，道：“是谁？”

厌灼华不知，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认知。

“你呢，”抛却自己的问题，他更是直接道：“为何会丢了幼时记忆？”

本还在愤怒的想到底是什么人，找到了定要好好教训一顿，厌灼华突如其来的一问就把桃夭问住了。如数想法一一褪去，他莫名眨了眨眼，张口想说自己是如何忘的，可话到嘴边他竟发觉他不知道。

桃夭闭上嘴巴，明白了厌灼华想要说的是什么了——他许和厌灼华相同，并非是什么外在原因丢了记忆，而是被刻意消除的。桃夭抬眸目光凝重的和身边人对视了片刻，心里开始泛沉。

心里就像不信他与任不战有关系一样，也不信自己记忆丢失是人为。

正在这时，任不战的休憩之地恰巧到了。

确实天地之大，哪里都可以暂做休息。眼前的地方很空旷，有三三两两的树木，还算清澈的湖水，正前方是能遮目的青苔石壁。

除此之外，不遮风也不挡雨。凄凉无比。

可任不战并不在意，对他来说能活一天是一天，又或要不是他心里还记挂着方醒初和小累赘，他也许早就已经去寻方越寒了。

他放下无名，径自走向湖边，伸手解下被浸满了鲜血的缎带清洗。

待他清洗完了将东西放在一边岩石上，从怀里拿了一条新的蒙上。厌灼华问道：“仙上为何自伤双目？”

就知道他们跟着一定会问东问西。闻言任不战以轻笑回应，他不答，也只先问问题：“你们二位是相信我，才敢这般毫无顾忌的跟着我么？”

桃夭不言语，厌灼华应：“信。”

本只是随口一说调侃语气罢了，没成想换来了这么一句坦坦荡荡的信任，任不战少许的怔愣了。

随后他抱剑放松倚着身后的石壁，由衷：“谢谢。”

紧接着便不用厌灼华询问，任不战便主动开了口。“你们也是游历在外，没有听过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么？”

桃夭答：“没有。”

“哈，没有啊，”任不战发出一声喟叹，轻笑：“无妨，我可以随便说两句。”

前面没人再应话，似是在专心等他自己说。

任不战手指摩擦着无名剑身，语气幽幽：“我待世间众生如何，世间众生又待我如何，”他声音听起来尤为的不真实：“神鬼之别。”

“阿越死的时候，我便已经看不见了，”明明是刚换上的干净布条，眨眼间又被染上了血渍，他声音沙哑音色却平静：“她被不降刺向心口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我去抓她手，她却狠狠的甩开我不让我碰。”

“可我能感觉到……”他说：“能感觉到她很疼。”

很疼，却为了不让他听见、一点声音都不发出，也不让他上前去碰。

听见不降二字，桃夭呼吸都被放轻了许多。

这是天降的名剑，后来被赠予给了长谈，他曾经用不绝领教过无数次。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很不温柔，”任不战笑了笑，似很腼腆：“她说‘让你别跟你的那些个狐朋狗友比脑子，你偏不听，傻子’。”

他缓慢的一字一句说着话，字字句句都好像和那股不温柔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是真的很不温柔。

厌灼华他们明明想知道造成眼下这种局面的原因，可任不战就像故意讲故事吊他们胃口似的，又或许对他来说所谓的因果不重要，他所说的才是他最想表达的。

他以前护着世人，此时世人不需要他护。由此，他也并不想多提这些“身娇体弱”的凡人。

“什么天君，本仙上丝毫都不想坐在那个位子，”任不战讥讽：“但身居高位，总有人畏惧不信。”

他神色是真的嘲弄又讽刺，除此之外还有股“我竟然还能让人这么怕”的嚣张。

“只是……”缓了片刻，任不战又恢复了沉静：“我眼下名声至此，方方定是要被我连累，只要别人知晓他是我儿子一天，那无论多少年，他或许都不便抛头露面。”

不知为何死过一次却完好如损、不但没有被世人讨伐、且成了受六界尊崇的南征将神、方醒初如今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桃夭抿唇，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任不战喃喃自责：“是我不好。”

不觉间，他不想说，厌灼华竟然也不想知道因果到底为何了，反正他心下是信的。

忽而，不遮风挡雨的休憩之地刮进了一股疾风，任不战不紧不慢的将无名握紧。桃夭则眉头一蹙，感到了熟悉的气息和剑息。

——天降带着不降找到了这里。

任不战还倚着石壁并未起身，他就像没感应到昔日的好友光临了一样，一字一句的开口：“厌公子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自毁双目么。”

听罢厌灼华目光挪了过去。

任不战扶着石壁从地上站起来，无名缓缓出鞘：“因为六界天君给我下了逆生趋死术，我被抽筋剔骨，见不了生血，所以……便只好挖了！”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方才还摇摇欲坠似要倒下的身影便瞬时化作一道疾风从厌灼华眼前闪过。

名剑相碰，火光迸裂。

起于不降于天，止于不战于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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