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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二次来蜀,相公不知遭受了多少质难和白眼。哪怕年前与相公有共事之谊的雷家两兄弟,也不甚待见相公,更不要说初识之蒙啸林了。
相公收拢人心的方法也很简单。他不阿谀奉承,不设宴送礼,反而将企图笼络贿赂自己的将领一律革职查办。此乃新官上任三把火之第一把火。第二把火,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比武。军中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若取得一定的名次还能获得奖励,甚至是破格升将。而校尉以上的将领必须参加,无事故不参加者当场革职。他在西蜀军原银甲卫的基础上,再设黑铁卫。谁要是名列三甲,就能成为银甲卫和黑铁卫的指挥使。最重要的是,他和官渡将军也会参与比武,且如果他不能摘得武魁,他将上书朝廷,辞去西蜀军都司一职,并推举西蜀军武力第一的将领担任。
凡军人最是尚武。用武力来争权夺利,最是直截了当。尤其是雷蒙三将,这比武对于他们来说,是光明正大铲除相公,更是彼此一决高下的机会。
如果没有对自己武力绝对的自信,相公不会办什么比武。我也从不担心相公会输掉,“将门第一”的称号,不是贸贸然得来的。后来细细想想,我心里反而是希望相公输掉的。我知道他不是追名逐利之人。面对天降大任,斯人往往不得已而为之。又或者,相公独孤求败,才会公开觅敌吧。
比武的结果可想而知。前三甲分别是相公、官渡将军与蒙啸林将军。蒙啸林将军任银甲卫指挥使,而黑铁卫再分三部,分别由官渡、雷乾海、雷坤山任指挥使。经此比武,雷蒙三将虽没有对相公心悦诚服,但对相公之武力,是完完全全甘拜下风了。再后来,相公与三将出征西域多次,相公多次救三将于危难之中,四人才真正成为生死之交,金兰之谊。
相公的第三把火,烧在了西蜀的边境小城——方外城。
方外城往东,是中原,是西蜀;往西,便是沙漠,便是西域。因此长久而来,方外城杂居着中原和西域的百姓,是中西商贸交易之重镇。也因此,方外城位于枢纽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屡屡遭到战火洗劫。和约生,则方外兴;和约毁,则方外城也将毁于一旦。
西蜀军占据方外城后,相公就命西蜀军修葺起高大的城墙,以抵挡外敌;同时,也允许并欢迎西域人氏来城里安居乐业,生活经商,并且严惩中原人氏歧视之举。
因为这一把火,相公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长得虎背熊腰,一头红发颇引人注目。然而也正因这头红发,中原人都以为他是西域人,常常出言相欺,冷眼歧视,并让他难谋生计。
相公遇见他时,他正在一家马店里干着喂马伺马的活计。相公便装出巡,路过马店时,有两匹马突然发疯了,挣脱缰绳,冲出大路。那时路上行人不少,路边还有几个正蹲在地上叠石头的小孩。我来不及惊呼,两匹疯马已经冲向对面路边,人人惊慌大叫。身边的相公正欲出手,忽见一红发大汉夺路而出,几大步一跨,便已经赶在了马的前头,一手猛地扯住一马的缰绳,势大力沉地两匹疯马硬生生掼停了,重重地往地面一摔。两马马头坠地,血浆飞溅,这大汉神力可见一斑。
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害怕得嚎啕大哭。
我和小翎赶紧下马跑过去,抱着孩子转过身来。
这时,马店的老板走了出来,看此情景,忿忿地扇了一下红发大汉的脑袋。
“该死,真该死!这两匹大马值多少钱,被你这个西蛮子弄死了!”
“我不是西蛮子,我是中原人。”
“我呸!”老板吐了一口唾沫在红发大汉脸上,怒道,“你这半年别想拿钱了,干完这半年赶紧给老子滚回西域去!”
“我都说了,我不是西蛮子,我是中原人!”
“你还敢顶嘴?!我打死你······”
老板再想下狠手了,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人正是相公。相公拿起老板的手,把一锭灿灿的银子放在了老板掌上。
“这是······”
“马钱。人我带走。”
相公瞥了红发大汉一眼,“走。”
“去哪里?我不回西域,我不是西蛮子,我是中原人!”
“你来自哪里,并不决定你要去哪里。”
红发大汉一怔,后低头跟相公走了。
这个红发大汉叫赤崖,后来成为了相公的亲卫军,赤焰卫的指挥使。
三把火烧毕,相公稳定了西蜀军军心,也稳住了西蜀混乱的局势。
其后三年,西蜀与西域相安无事,西蜀也因此休养生息,社会蒸蒸日上。蜀山城之繁华,便由此时起。除了州官治理之功外,相公麾下西蜀军之强大,更是安宁的保证。
尽管诸事顺遂,相公还是郁郁寡欢,时时怅然若失。
我知道,他还是对穆绍武一事耿耿于怀。刚来蜀山时忙碌得分身乏术,惆怅的心思被俗务占据;现在一闲下来,往日的难绪便如洪水决堤,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依偎在他怀里,叹了一声,“相公有何心事,不妨跟我说。”
“娘子以为,我这个西蜀军都司,干得如何?”
“相公整军饬武,拨乱兴治,已还西蜀一片安宁。”
“你知道我所作所为,出自何处吗?”
“何处?”
“‘萧憺厉精为治,广屯田,省力役,存问兵死之家,供其乏困。’”
“嗯?”
“这句话,是穆绍武跟我说的。所有治军之要方,也是他教给我的。”
“相公,”我劝慰道,“穆绍武于你有恩是不假,可他背叛朝廷,也绝不是你的错啊!”
“是啊,或许不是我的错。”相公无奈一叹,“可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啊,我也会背叛所有人吗?”
我听后一怔,不知如何回应。
“萧憺乃是梁帝;厉精为治,乃是帝皇之道。我区区一个地方守将,却行了帝皇之道。这算是以下犯上吗?这算是叛逆吗?”
“相公你,你在说什么?!”我听着相公冷冷的话,竟一下子冷汗津津。
“所谓的孤辰煞,应不是刑克所有人吧。谁会有那么大能耐,剋死所有人。唯一一途能伤害到所有人的,那就是背叛。”
“相公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我急道,“别提孤辰煞了好吗?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就像你说过的,你来自哪里,并不决定你要去哪里,不是吗?”
“但这是我的命。命不是起源,是归途。”
说罢,相公恹恹然地离开了。
他踉踉跄跄,拖着仿佛酩酊大醉的身子,悠悠地吟起那阙歌
“孤辰切忌男妨妇,寡宿须教女害夫,兄弟亦当离别去,爷娘骨肉不同居,孤辰寡宿好方士,若居庶俗必伶仃,更被穿心来守破,不然带疾主双盲。”
我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惶然。
命不是起源,而是归途吗?
或许是。然而就算是,我也绝对不会让相公成为孤辰,孑然一身而陨落。
我决定打破我们的约定,生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相当自私的决定。我是阳差煞,相公是孤辰煞,两者结合的孩子,其命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也许一旦我们拥有了孩子,相公会把全盘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对于一切都会释怀。
顺德十八年,官渡离开了西蜀,被调往南方任讨逆军统帅。
一年后,我们的女儿出生了。生产的过程很顺利,意料之外的顺利。
我从巫女大人手上接过襁褓时,感受到手间一阵云云霭霭的温暖。我仔细地端详着我和他的女儿,她很可爱,眼皮子微微眨动,手脚也一下一下地颤动着,仿佛迫不及待地去面对这个世间。
相公进来了。我把襁褓递给他,他抱着也看了许久,嘴角微微翘起。
好久没看见相公的笑容了。然而他的眼眶还泛红,脸上还染上一阵愁苦。
“相公,你是不喜欢这孩子吗?”
“怎么会。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只不过,唉······”
相公欲言又止,逐不说话了。
事后小翎告诉我,在我生产时,房间外所有将军都紧张得要命。当孩子呱呱大哭时,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纷纷向无帅祝贺。可没想到,无帅他却哭了。
“相公他哭了?是因为感动,是因为太高兴?”
“不,看起来不像。无帅那哭相,好像听到噩耗一样。”
我知道相公是一个心思多么细腻又多么悲观的人。他一定往不好的方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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